山亭柳 · 贈歌者

· 晏殊
家住西秦,賭博藝隨身。花柳上,鬥尖新。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 數年來往咸京道,殘杯冷炙漫消魂。衷腸事,託何人?若有知音見採,不辭徧唱《陽春》。一曲當筵落淚,重掩羅巾。
拼音

從詞中「家住西秦」、「來往咸陽道」等句,可知此詞是作者晚年知永興時所作(永興,治所在今陝西西安市)。這首詞在《珠玉詞》中是別具一格的。 從思想內容看,它一反以往流連酒歌的生活、相思離別的閑愁、風花雪月的吟詠,而是反映了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歌女的不幸命運,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從作品的風格來説,也一反以往的雍容華貴、閑雅圓融,而變得激越悲凉。這一轉變或許與作者罷相知外郡的境遇有關,雖則詞中沒有象白居易的《琵琶行》明寫「坐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靑衫濕」,但讀者仍可以看出作者藉歌女之酒杯澆自己塊壘的寓意。 起首一句,是歌女聲口,語氣自信而又自負。「家住西秦」是寫實,因為下面有“數年來往咸京道”的句子,歌女當是住在陝西附近。「賭」是比賽競爭之意。這兩句是歌女述説自己的出身,自言具有多種浪漫的藝術技能,敢和人比賽競爭。「花柳上,鬬尖新。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仍然是歌女十分自負的口氣。「花柳上,鬬尖新」之「花柳」代指一切歌舞藝術才能技巧。「鬬」,仍是競賽之意。「尖」,是高處,是過人之處。「新」,不是陳陳相因的舊套。合起來,這是歌女説自己在多種藝術才能上敢和大家競賽,幷且比別人高超,新穎獨創,絶不流俗。「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是具體形象地夸述自己的才能如何。「偶」,有隨便之意。「念奴」是唐天寶年間有名的歌女。詞中歌女似乎在自豪地訴説:我偶爾隨便一唱當年念奴曾經唱過的歌,能讓天上的行雲停住,聽我歌唱,足見我唱得有多麽美,多麽動聽。“高遏行雲”,語出《列子·湯問》,説古有歌者秦靑「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這幾句,當是失意時回憶當年得意情事所言,所以,每一句自負的話後面,都有一種反襯中的失意悲慨。自負的口氣,實在是自負的不平。「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寫當年得意之時,歌聲一發,令眾人傾倒,博得賞賜無數,不辜負自己多年的辛勞。“蜀錦”,是四川的絲織品,在當時很名貴,古時歌女多以錦纏頭,因藉「纏頭」之名指稱贈與她們的財帛。 下闋首句「數年來往咸京道,殘杯冷炙漫消魂」,是失意後凄凉冷落境遇的寫照。從詞裏的「西秦」、「咸京道」地點上看,當是晏殊被貶知永興時,慨嘆自己的不平境遇而作的。可見作者這首詞确有“惜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之寓意。這首詞的整箇口吻都寄託著感慨。「殘杯冷炙」語本杜甫《贈韋左丞》詩:「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殘懷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這首詩是寫杜甫當年身困長安時遭受的冷落。此處寫境遇如此可悲,令人「消魂」。「衷腸事,託何人?」歌者因為封建社會女子沒有獨立的地位,盼望能找一個可以終生相託的人,盼望找到一箇足以託身的所在,可以安身立命,終生為之奉獻而不改變。 「衷腸事」,是指內心的事,這裏是指終生相託的大事。接著下句説:「若有知音見采,不辭徧唱《陽春》」,仍是以歌女的口氣自述:假如有一個知我心的人「見采」(「采」,選擇、接納),那麽我將唱盡高雅美好的《陽春白雪》的曲子,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都奉獻給他。這雖然是一個歌女的口吻,但又體現了一個中國舊知識分子、封建士大夫的報國之情。這裏的「若有知音見采」之「若有」是實無,也就是悲嘆找不到知音。所以結果衹能是「一曲當筵落淚,重掩羅巾」了。可以想象得出,這個歌女在酒筵前唱歌,想起當年得意之時的滿堂彩聲,眼下卻這樣凄清冷落,不禁當即流下了眼淚。而當時在這箇筵席前,作者由歌女之悲哀,引起了自身遭貶受逐,客居外鄉的悲傷。晏殊所託喩的是歌女,而歌女內心即使有悲哀,眼中有淚水,也要「重掩羅巾」,不能讓人看到。 「重掩」,是屢次流淚,屢次擦乾。每次感到悲哀,都要強作笑顔,其悲哀就更為深重了。 綜上,這首詞是晏殊諸多詩詞中的少見之作,無論是在內容方面還是在形式方面,都有新穎之處。詞寫一個紅極一時的歌女因年長色衰而遭棄絶的悲劇,較有現實意義;形式是全篇以敍事為主,直陳其事,一反其風流蘊藉的風格。全詞看似純為客觀敍述,但字裏行間無處不包含著作者的身世感慨。
晏殊

晏殊

晏殊,字同叔,撫州臨川(今南昌進賢)人。北宋著名文學家、政治家。生於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十四歲以神童入試,賜進士出身,命爲祕書省正字,官至右諫議大夫、集賢殿學士、同平章事兼樞密使、禮部刑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永興軍、兵部尚書,封臨淄公,諡號元獻,世稱晏元獻。晏殊以詞著於文壇,尤擅小令,風格含蓄婉麗,與其子晏幾道,被稱爲“大晏”和“小晏”,又與歐陽修並稱“晏歐”;亦工詩善文,原有集,已散佚。存世有《珠玉詞》、《晏元獻遺文》、《類要》殘本。 ► 339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