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首詩寫於唐亡後不久後梁開平四年(西元九一〇年)。詩題中的沙縣、龍溪縣、泉州均在今福建境內。詩中所描寫的「千村萬落如寒食」的荒凉景象,就是作者從沙縣到龍溪縣的沿途所見。
杜甫的名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寫的是安史之亂時國家殘破的景象。這首詩的立意與此相倣,不過他寫的不是「國破」,而是「村破」,寫的是泉州軍洗劫農村造成人烟絶滅的荒凉蕭條景象。
過去有人評注杜甫上述兩句詩説:「『山河在』,明無餘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認為詩的可貴之處,是「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象杜詩這樣衹説「有」什麽,不説「無」什麽,确實使詩含蓄蘊藉,藝術手腕确實高明。而韓偓這首詩同時寫「有」又寫「無」,以「有」襯「無」,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詩人沿途看到的村莊「有」什麽呢?「有鳴鴉」;「無」什麽呢?「無雞犬」。能「見」到的是什麽呢?是「花」;「不見」的又是什麽呢?是「人煙」。這樣,一「有」,一「無」,一「見」,一「不見」,就把「千村萬落如寒食」的荒凉破敗的慘象,繪製成一幅具體形象的藝術畫面,活脫脫地展現在人們眼前。襯託是箇很好的藝術手法。以醜襯美,美者更美;以動襯靜,靜者更靜;同樣,以「有」襯「無」,也可以使「無」更顯得一無所有,如果説,我們從杜詩可以看出含蓄之美,那麽,我們從韓詩則可以看出襯託之妙。
古代不少詩人愛用「自」、「空」二字,常把這兩箇字用在同一聯的上下句形成對仗,例如「山鶯空曙響,隴月自秋暉」(何遜《行經孫氏陵》),「過春花自落,竟曉月空明」(許渾《旅夜懷遠客》),「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杜甫《蜀相》),等等。韓詩也用了這兩箇字,可是用法別致,另具一種韻味。他似乎覺得用一箇「自」字份量還不够,所以在首句一連用了兩箇「自」字。他又幷不把「自」與「空」對仗,他不是在第二句,而是在末句纔用了箇「空」字。「水自潺湲日自斜」這兩箇「自」字,和「不見人烟空見花」的「空」字,遙相呼應,表現出當時農村的一切都是自生自滅,無人問津,空空蕩蕩,一派荒凉。這樣,旣把「千村萬落如寒食」的悲慘景象展現了出來,同時也把詩人對泉州軍暴行的憤懣之情含蓄不露地表達了出來。薛雪在《一瓢詩話》中稱贊杜甫善用「自」字,他在列舉了杜詩「村村自花柳」等一連串運用「自」字的詩句之後説:「下一『自』字,便覺其寄身離亂、感時傷事之情,掬出紙上。」我們讀韓偓這首詩中的「自」字、「空」字,也是能感受到詩人的「感時傷事之情」的,盡管它寓情於景,思想傾嚮含蓄不露。
韓偓愛花成癖,在他現存的詩集中,專門以花為題的如《梅花》、《惜花》、《哭花》等就有十多首。但是,他在寫上面這首詩時,卻全然沒有賞花的情致。因為花同人比起來,總還是人更能引起詩人的關注。「不見人煙」了,哪還有心思賞花呢?「空見花」的「空」字,就明顯地流露了他對「不見人煙」的悵惘、感傷之情。
這首詩比較深刻地揭露了軍閥的罪惡行徑,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末動亂的黑暗現實,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