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發石首城

白珪尚可磨,斯言易爲緇。 遂抱中孚爻,猶勞貝錦詩。 寸心若不亮,微命察如絲。 日月垂光景,成貸遂兼茲。 出宿薄京畿,晨裝摶曾颶。 重經平生別,再與朋知辭。 故山日已遠,風波豈還時。 迢迢萬里帆,茫茫欲何之? 遊當羅浮行,息必廬霍期。 越海陵三山,遊湘歷九嶷。 欽聖若旦暮,懷賢亦悽其。 皎皎明發心,不爲歲寒欺。
拼音

譯文

白玉的污點還可以磨掉,而遭人誣陷詆譭,就難以申辯了。 即使是忠信端正的人,也仍然會因讒言而苦。 若不是文帝明瞭我的一片忠心的話,那我這條小命就會如同細小的絲線一樣被輕易斷殺了。 文帝的恩德像日月一樣普照萬物,恩賜我出任臨川內史。 又一次對現在的事物告別,再一次與朋友知己辭別。 過去的山一天時間就離我很遠,一路風急浪險,哪裏還會有平安迴歸的時候。 千里迢迢舟行萬里,廣大無邊我到底應該去哪裏呢? 要想出遊應該去羅浮山,休息的話就去廬山或者霍山停留。 登上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暢遊湘江遊歷九嶷山。 與舜心靈相通就好像早晚相處在一塊,想着屈原也感到淒涼。 潔白明亮,光明磊落的心跡,決不向讒言惡運低頭屈服。

注釋

石首城:即石頭城,在今南京西南。 珪(guī):瑞玉。 斯言:指會稽太守孟顓誣陷他圖謀不軌的話。 緇(zī):黑色。 中孚(fú):《易經》中卦名,六十四卦之一。 爻(yáo):《易經》中六爻的爻辭。《易·中孚》爻辭說:“中孚以利貞,乃應乎天也。”意謂心中誠信,應爲吉利。 貝錦詩:指《詩經·小雅》中的《巷伯》詩,其中有“萋兮菲兮,成是錦貝”,意謂進讒言者羅織自己的過失以成罪名,猶如女工用五色絲編織織錦上的花紋一樣。貝錦,指像貝的文采一樣美麗的織錦。 若不亮:意謂假如不是被宋文帝所信任。亮,相信,信任。 光景:光輝,光亮,比喻恩澤。 成貸:語出《老子》第四十一章“夫唯道,善貸且成”,這裏借指有幸保全生命。 兼茲:指出任臨川內史。 出宿:出遊之意。 薄:至,到。 京畿(jī):京城的近郊,指石頭城。 摶(tuán)曾颶:謂憑藉風力掛帆而去。摶,憑藉。曾颶,指疾風。 苕苕(tiáo):遙遠貌。苕通“迢”。 茫茫:廣無邊際的樣子。 羅浮:山名,在今廣東省。 廬霍:指廬山與霍山,分別在今江西與安徽二省,與上一句的“羅浮”都是古來傳說中的求仙登遐之處。 三山:指蓬萊、方丈、瀛洲,爲古代傳說中的三座神山。 湘:指湘江。 九嶷(yí):山名,與湘江都在今湖南省境內。 欽聖:傾慕聖人。聖,指虞舜,傳說大舜南巡死後即葬於九嶷山。 旦暮:早晚。 賢:指屈原,屈原自沉於淚羅江,淚羅爲湘江支流。 悽其:淒涼。 皎皎(jiǎo):潔白明亮貌。 明發心:指光明磊落的心跡。明發,黎明,平明。

《初發石首城》是南朝宋詩人謝靈運創作的一首五言古詩。全詩分四層,前八句敘述被誣與不罪之事,揭露並貶斥了孟顓的險惡用心,歌頌了宋文帝的聖明寬容。接下來八句,寫自己再次背井離鄉,辭別親友,出任外宮,前途渺茫,歸來無期。再四句寫自己打算借這次出任之機去遊歷名山大川。最後四句,寫自己緬懷古人,心中產生共鳴,決心向古入學習,保持高風亮節,不向惡勢力低頭。這首詩在表現上時以比興出之,不是一味地作理語,詩中用字典重,既富有書卷氣,又無不妥貼穩老,在語言上含英咀華、鎔鑄新詞。

賞析

詩的前八句,以議論感喟的方式隱括了此次“初發”的緣由,意謂遭讒受誣、有身不得已者。首兩句先引古代格言點出令人寒心的世態人情。“白珪”、“緇言”指人言可畏,往往變白爲黑,而且一旦爲流言所中,尚不像白玉上的污垢容易洗刷乾淨。三句以下說到自己的親身遭際。“遂抱”、“猶勞”兩句,語意頓挫轉折,意謂自己雖以忠信磊落之懷抱應物處世,仍不免被小人羅織罪名而受到誣害。“中孚”言心中誠信,應爲吉利。“貝錦”指進讒者集己之過以成罪,猶如女工用五色絲線編織錦上的花紋一樣。以下五、六兩句說自己險遭不測,七、八兩句說幸蒙寬宥。前面既已說“白珪”、“中孚”,這裏又云“寸心亮”,亮同倞,亦誠信之意,其意乃在剖明心跡,故不惜再三鄭重致詞。“成貸遂兼茲”這裏指皇恩浩蕩,使目己的性命和名譽得以保全,而此次足下之行,亦正成於此也。以上幾句雖不具言受誣情事,而過去這一場風波之險惡、處境之孤危,已歷歷可見,不僅交代了初發的緣起,而且一開始便使之籠罩在驚悸未定的極爲沉重的氣氛之中。 “出宿”以下轉寫與親友的分別。“京畿”、“晨裝”,交代分別的地點與時間,“摶曾飈”,點明水路。“苕苕萬里帆,茫茫終何之”則是關鍵性的轉折。風帆之苕苕,前路之茫茫,表面上看是在寫前路的遙遠無際,實則照應上文的“風波豈還時”,暗示自己政治前途的風高浪急,充滿艱險,以及迴歸的遙遙無期,同時又是下文預想今後旅程的自然過渡。在永初三年詩人被貶爲永嘉太守離京就任時所作的《鄰里相送至方山》詩中,詩人所表現的主要是“懷舊不能發”的對故鄉的眷念和“含情易爲盈,遇物難可歇”的與親友的難捨難分之情,尚存有“各勉日新志”的對未來的希冀。而在此詩中,詩人所透露出來的已經主要是對前途凶多吉少的莫名恐懼。雖然同是被貶,也同樣是與親友的相別,但隨着在政治上屢次受到的沉重打擊,以及在歲月變遷中對現實更進一步的認識,詩人在這二首詩中表現出來的感情已是截然不同。 “遊當”四句轉寫對今後旅程的預想,在極度頹廢之餘,詩人乃借周天之遊以舒憤解憂,希望從遠遊所到的先聖遺蹟中得到解脫。然而正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先聖的事蹟反而更加深了他心中的淒涼。最後又借《詩經·小雅·小宛》“明發不寐,有懷二人”之典,表示自己光明磊落的情志,猶如松柏的歷經嚴寒而不凋。這種感慨,也爲他日後在臨川被收時的發兵反抗留下了伏筆,顯示了詩人狂傲倔強的個性。 此詩雖然大量用了《易經》《詩經》《莊子》及《楚辭》中的典故,但與他的山水詩不同的是,他在山水詩中的典故主要用來說理,因而多多少少有枯燥艱澀之弊,而此詩則藉以抒寫情志,因而有助於詩歌容量和內涵的加深,從而增強了抒情的效果。
謝靈運

謝靈運

謝靈運,原名公義,字靈運,以字行於世,小名客兒,世稱謝客。南北朝時期傑出的詩人、文學家、旅行家。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縣),生於會稽始寧(今紹興市嵊州市)。出身陳郡謝氏,爲東晉名將謝玄之孫、祕書郎謝瑍之子。東晉時世襲爲康樂公,世稱謝康樂。曾出任大司馬行軍參軍、撫軍將軍記室參軍、太尉參軍等職。劉宋代晉後,降封康樂侯,歷任永嘉太守、祕書監、臨川內史,終於元嘉十年(433年)被宋文帝劉義隆以“叛逆”罪名殺害,時年四十九歲。 ► 135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