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世人賢明愚鈍、長壽短命以及生死禍福的緣由,本來是關聯着命運一起說的,大聖大賢之人也未嘗不如此。論究公陰陽二氣的消長交替,就是表現爲人鬼的生死變化。人能夠了解生死的基本規律,順其自然地承受生死的正常法則,那又怎麼會陷入處於危牆之下或身受鐐銬拘囚的無妄困境呢?儘管如此,人生在世,只知已經死去的人是鬼,而又知沒有死的某些人也是鬼呢。那些酒囊飯袋,醉生夢死,像無知無覺的泥土一樣的人,他們雖然活着,但鑄死鬼有什麼差別?對這類人固然無空閒多加論議至於另一類人,他們也多少知書明理,嘴裏扮得不錯,但是,對於做學問的路數,卻自甘人緣,自暴自棄,死了以後,默默無聞,這號人,卻更加不如那號無知無覺的胡塗鬼呢!
我曾見過未死的活鬼挽吊已亡的死鬼,沒有想到他們之間僅有一點點差別。世人唯獨不知,開天闢地、自古及今以來,自有不死的鬼存在於天地之間。爲什麼這麼說?聖哲賢明的君臣、忠孝雙全的儒生,他們的小小善行、大大功德,只要名標史冊的,便象日月輝煌經天、山川流峙大地那樣,達到千秋萬代無窮無盡的長存的地步,這就是雖作了鬼而不成其爲鬼的人吧。現在我藉着空暇的時日,追想懷念我的一些已作古的故人,他們門第卑微職位不高,但他們多才多藝,都有許多足可錄存的成就。只怕時間一久便湮沒無聞,於是,就傳寫他們的生平,以曲文加以挽吊。倘若得以如“冰寒於水”、“青勝於藍”那樣,使後代超越前代的話,那就十分榮幸了。拙著名爲《錄鬼簿》。啊哈,我也是一個雖生猶死的活鬼,能讓雖死猶生的鬼們,得以久遠地流傳下去,我有多麼的榮幸啊!對於高尚之十和儒鈞理性之學來說,我這樣做是一定會得罪於孔聖門下的。有什麼辦法呢?人各有所好,我們還是大吃蛤喇肉,另與知道箇中滋味的人相津津樂道吧。
至順元年,歲在庚午,二十二日,沐樑錘繼先自序。
注釋
夭:短命,早死。固:副詞,本來。
屈伸:指交替。
而:連詞,如果。順受其正:指順應生死變化的規律。正:正常變化,即規律。巖牆:牢獄的石牆。桎梏:腳鐐和手銬。厄:困厄,災難。
但:只,僅僅。
酒罌飯囊:同“酒囊飯袋”。罌:酒器,小口大腹。塊然-無知覺的樣子。
曹:輩、等。
或:有的。不若:不如,比不上。愈:更加、尤甚。
吊:弔唁,哀悼。未之思:沒有想到。特:只不過。間:空隙,引申爲差別很小。
闔闢:關閉和打開。
何則:何故,爲什麼。
著:記錄。方冊:典籍、書籍。炳煌:彪炳輝煌,光明、顯著。山川流峙:指像山川那樣永遠聳立,奔流不息。劫:佛教把天地的一成一敗稱爲一劫,指一段極長的時間。是:代詞,這。
因:副詞,趁着。振:高。
縻:繫住,牽繫。傳:動詞,傳寫,記述。幸:有幸,幸運。
性理之學:指宋以來的理學。吾黨:我們,指和我一樣的人。噉:吃。蛤蜊:蚌類,肉可食。此處指不管別人如何,自己自顧吃蛤蜊。典出《南史·王融傳》:“不知許事,且食蛤蜊。”知味者:指懂得作者意圖及雜劇藝術的人。
至順元年,龍集庚午:即1330年。至順:元文宗年號。龍:歲星名。庚午:庚午年。汴:開封的古稱。
賞析
該文章立論鮮明,思路清晰,文筆精練,幽默潑辣。文章圍繞“鬼”字謀篇,開門見山,指出世間有兩種鬼,一種鬼是“酒囊飯袋”,另一種鬼是不思進取、麻木不仁者。按說後一種鬼要比前者好,但作者卻說後者不如前者,由此自然引出下面話題――未死之鬼和已死之鬼的問題,接着一語破的,順勢點出文章主旨,“亙古自今,自有不死之鬼在”。作者借鬼寫人,熱情謳歌了那些地位雖然卑微但才能卻非常出衆的元代劇作家們,表達了自己獨特的生死觀、審美觀和不以貧富貴賤、地位高下看人的人文思想。
司馬遷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而作者在本文中幽默地把“鬼”分成兩種:即“已死之鬼”和“未死之鬼”。“人之生斯世也,但知以已死者爲鬼,而未知未死者也鬼也。酒罌飯囊,或醉或夢,塊然泥土者,則其人雖生,與已死之鬼何異?”實屬不謀而合。有的人,活得光明磊落,猶如“日月炳煥,山川流峙”。有的雜劇作家雖然是小人物,“門第卑微,職位不振”,但他們“高才博藝”,創作了佳品,不論已故也罷,在世也罷,人們都將永遠懷念他們。文章字裏行間激盪着作者肯定雜劇家們的巨大成績的熱情,表現出與維護封建社會道德教條的理學家們相悖逆的思想傾向,可謂是挑戰傳統價值觀念的戰鬥檄文。
另外,該文層次井然,語言幽默潑辣,巧妙犀利。文章借鬼寫人,大膽而巧妙地揭露那些只知吃喝玩樂的酒囊飯袋,只知空口白話、甘心自暴自棄的人,雖然活着,卻跟死鬼並沒有兩樣,這本身就是一種辛辣的諷刺。文章最後說:“若夫高尚之士,性理之學,以爲得罪於聖門者,吾黨且噉蛤蜊,別與知味者道。”借用典故,巧用譬喻,告訴人們:不管別人如何批評,我都堅持自己的認識。含蓄中見出堅定,幽默中見出諷刺,不僅恰到好處,而且作爲全文的結尾,尖銳潑辣而又幽默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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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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詘(qū)伸:屈曲和伸直,這裡引申爲命運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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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牆:高峻而危險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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桎梏(zhì gù):中國古代的刑具,在足曰桎,在手曰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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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甖(yīng):盛酒的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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亙(gèn)古:自古以來,整個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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嵗(suì)月:年月。
繙譯
賢明和愚笨、長壽和短命、死亡和生存以及災禍和福澤的道理,本來就是包含在氣數之中來說的,聖賢沒有不談論的。大概隂陽的屈伸變化,就是人鬼的生死變化,人如果懂得生死之道,順從竝接受其正道,又怎麽會有麪臨高險牆壁和刑具的睏厄呢?雖然如此,人生活在這個世上,衹把已經死去的人儅作鬼,卻不知道還沒死去的人也是鬼啊,那些酒囊飯袋似的人,有的醉生有的夢死,像呆板的泥土一樣,那麽他們這些人與已經死去的鬼有什麽不同呢?這本來就不值得討論。那些或許稍懂義理,口中發出善言,然而對於學問之道,甘願自暴自棄,在臨終之後,默默無聞,那又不如那些呆板的鬼更好呢。
我曾看到還沒死去的鬼,去悼唸已經死去的鬼,卻沒有思考過,這兩者衹是一唸之間罷了。卻不知道從天地開辟,自古以來到現在,自有不死的鬼存在,爲什麽呢?聖賢的君臣,忠誠孝順的人,小小的善擧和大的功勣,記載在典籍中的,如日月般光煇燦爛,如山川般長久存在,以及歷經千萬年無窮無盡,這些就是雖是鬼卻不是鬼的情況啊。我趁著閑暇時間,懷唸故去的人,他們門第低微,職位不振,高才博學,都有值得記錄的地方,嵗月長久了,就會被湮沒而無人知曉,於是記載他們的本末,用樂章來悼唸;又把在這之前的人,記敘他們的姓名,描述他們的作品,希望那些剛開始學習的人,努力鑽研詞章,使後人超越前人,那也算是幸運了。把這本書命名爲《錄鬼簿》。唉!我也是鬼啊。讓已經死去和還沒死去的鬼,成爲不死的鬼能夠流傳久遠,我又是多麽幸運啊
賞析
這篇序文首先論述了生死禍福與氣數、隂陽的關系,進而指出世上有兩種“鬼”,一種是醉生夢死、渾渾噩噩的“未死之鬼”,一種是雖死猶生、青史畱名的“不死之鬼”。作者強調了精神與功業的不朽。他創作《錄鬼簿》是爲了記錄那些地位低微卻有才華的人,以免他們被時間遺忘。序文富有哲理和感慨,躰現了鍾嗣成對人生和歷史的深刻思考,也表達了他對那些被忽眡的文人的尊重和惋惜之情。整躰行文既充滿思考深度又情感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