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宮春
雙槳蓴波,一蓑松雨,暮愁漸滿空闊。呼我盟鷗,翩翩欲下,揹人還過木末。那回歸去,蕩雲雪、孤舟夜發。傷心重見,依約眉山,黛痕低壓。
採香徑裏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誰答?垂虹西望,飄然引去,此興平生難遏。酒醒波遠,正凝想、明璫素襪。如今安在?惟有闌干,伴人一霎。
拼音
所属合集
名句
譯文
雙槳劃破長滿蓴菜的水波,整個蓑衣淋着松林的密雨,暮靄生愁漸漸充滿空闊的天地。呼喚鷗鳥我願與它結盟隱逸,它翩翩飛舞似欲降下,卻又揹人轉身掠過樹梢遠去。那次歸返吳興,盪開雲霧寒雪,乘着孤舟連夜起程。傷心往事今又重見,依稀隱約的是秀眉一樣連綿的山峯,像青色黛痕低壓着雙眸脈脈含情。
小舟駛入採香小溪,那裏正是早春寒冷,老夫我婆娑起舞,獨自放歌誰來回應?在垂虹橋頭向西遙望,孤舟御風引領我飄然遠行,這真是平生難以遏止的豪情逸興!待我酒醒順波舟行已漸遠,我正凝神思念,她耳戴明珠閃閃,足裹裹襪纖纖,如今美人何在?唯有倚眺的欄杆,伴人徘徊片刻間。
注釋
慶宮春:詞牌名,又名《慶春宮》。此調宋人度有平韻、仄韻兩體。平韻體始自北宋,有周邦彥諸詞。仄韻體始自南宋,有王沂孫諸詞。
紹熙辛亥:光宗紹熙二年(1191)。
石湖:范成大,號石湖居士。
吳興:浙江湖州。
垂虹:即吳江城利往橋,因橋上建亭名垂虹,故稱垂虹橋。
笠澤:即太湖。
玉峰:指太湖中白雪覆蓋的西洞庭山縹緲峰和東洞庭山百里峰。
護雲衣:指煙雲繚繞,圍護山峰。
長橋:即垂虹橋。
舸:船。
封、禺:皆山名,在今浙江德清。
梁溪:今江蘇無錫。
中夕:半夜。
巵酒:杯酒。
松雨:水降松林,雨聲如濤,稱爲松雨。
與鷗鳥訂盟同住水鄉。喩退隱。
還過木末:又掠過樹梢。
黛痕:畫黛的痕迹。亦指靑黑色。
采香徑:古迹名。在江蘇省蘇州市西南靈巖山前。
老子婆娑:老夫我對著山川婆娑起舞。
明璫(dāng):用以泛指珠玉。
闌干:欄杆。用竹、木、磚石或金屬等構製而成,設於亭臺樓閣或路邊、水邊等處作遮攔用。
序
本詞寫境空闊清遠,寫情超曠秀逸。「暮愁」句,暮靄生愁、漸漸充滿空闊的天地;需要輕靈的天使,故有「呼我」句,呼喚鷗鳥願與它結盟隱逸,它翩翩飛舞似欲降下,卻又背人轉身掠過樹梢遠去;需要時間的延伸,故有「那回」二句,那次歸返吳興,蕩開雲霧寒雪,乘著孤舟連夜啓程。然而種種掙紥皆歸爲虛無。過闋以「傷心」三句作收束,傷心往事今又重見,依稀隱約的是秀眉一樣連綿的山峰,像靑色黛痕低壓著雙眸脈脈含情。「低壓」二字即是對現況的凝練槪括,自此引出下闋。
采香徑裏正是早春寒冷,詞人婆娑起舞,獨自放歌誰來回應?在垂虹橋頭嚮西遙望,孤舟御風引領我飄然遠行,這眞是平生難以遏止的豪情逸興!待「我」酒醒順波舟行已漸遠,正凝神思念,她耳戴明珠閃閃,足裹素襪纖纖,如今美人何在?詞人不僅有「暮愁」,便呼「盟鷗」,「春寒」亦能「自歌」的灑脫超逸情懷,而且更有「重見」時的「傷心」、「酒醒」後的「凝想」,這種時代賦予他的憂鬱感,雖然深刻而又持久,卻正在其一張一弛、一儒一道的天才筆法中得到了緩衝和稀釋。
賞析
從小序看,這首詞是一首寫景紀遊之詞,但從全詞看,則兼有傷逝、懷古、懷人等多重內容。此詞的妙處正在將多重主旨溶成一片,複雜含混,意蘊豐厚。
上闋從環境入手,開篇便描繪出一幅凌寒蕩舟的廣闊畫面:飄浮著蒓菜的水面,雙槳劃動;松風時送雨點,冷凝在蓑笠上;暮靄漸漸籠罩湖上,令人生愁。起三句「蒓波」、「松雨」、「暮愁」,或語新意工,或情景交融,「漸」字寫出時間的推移,「空闊」則展示出境界的深廣,爲全詞定下了一箇清曠高遠的基調。以下三句繼寫湖面景象:沙鷗在湖上盤旋飛翔,彷彿要爲「我」落下,卻又背人轉向,遠遠掠過樹梢。沙鷗親切可愛之情態畢現。因爲故地重遊,所以稱這些水鳥爲「盟鷗」(和「我」有舊交的鷗鳥。)後三句忽爾轉到五年前雪夜蕩舟的情景:「那回歸去,蕩雲雪、孤舟夜發」,正是:「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峰重疊護雲衣……」眼前隱約出現的又是那重疊蜿蜒的遠山,這是舊夢重温,然而當年的人去不知到何處去了。結句「傷心重見」三句,挽合今昔,感慨遙深。「依約眉山,黛痕低壓」,將太湖遠處的靑山,比作女子的黛眉,不是無緣無故作形似之語,而顯然有傷逝懷人的情緒。所謂傷逝懷人,則可能旣有對友人范成大的追念,又有對范成大所贈歌妓小紅的想念,而且還似有對合肥情侶的深深思念(正是是年正月,詞人與合肥情侶惜別,已有近一年矣)。朦朧迷離,曲盡其妙。
下闋過拍寫船過采香徑。這是香山旁的小溪,據《吳郡志》:「吳王種香於香山,使美人泛舟於溪以采香。今自靈巖望之,一水直知矢,故俗又稱箭徑。」面對這歷史古迹,最易引發人的思古之幽情,「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老子婆娑(猶徘徊),自歌誰答。」對照「那回歸去」的情景——「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而今老夫對山川歌舞,有誰應答?仍與上闋結句傷逝情緒一脈相承。西望是垂虹橋,它建於北宋慶歷年間,東西長千餘尺,前臨太湖,橫截吳江,河光海氣,蕩漾一色,稱三吳絶景,以其上有垂虹亭,故名。船過垂虹,也就成爲這一路興致的高潮所在。從「此興平生難遏」一句看,這裏的「飄然引去」之樂,實兼今昔言之。這一夜船抵垂虹時,作者曾以「巵酒」袪寒助興,在他「飄然引去」時,未嘗不回想那回「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橋」的難以忘懷的情景。從而,當其「酒醒波遠」後,不免黯然神傷。「政(正)凝想、明璫(耳墜)素襪。」「明璫素襪」借指美人。曹植《洛神賦》有「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句。這裏「明璫素襪」所代的美人,聯繫「采香徑裏春寒」句,似指吳宮西子,而聯繫「那回歸去」,又似指小紅。還可能是遠隔千里,年初與自己依依惜別的合肥情侶。其妙正在於懷古與思念之情合一,又不説明,反令人神遠。末三句即以「如今安在」四字提唱,「唯有闌干,伴人一霎」一嘆作答,指出千古興衰、今昔哀樂,猶如一夢,由懷想跌到眼前,收束有力。而傷懷幽怨,餘味不盡。
從小序看,這一夜同遊共四人,且相呼步行於垂虹橋,觀看星斗漁火,而詞中卻絶少徵實描寫。惟致力刻畫在這雲壓靑山、暮愁漸滿的太湖之上、垂虹亭畔飄然不群,放歌抒懷的詞人自我形象,頗有遺世獨立之感。

姜夔
姜夔,南宋文學家,音樂家。人品秀拔,體態清瑩,氣貌若不勝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往來鄂、贛、皖、蘇、浙間,與詩人詞家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等交遊。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他少年孤貧,屢試不第,終生未仕,一生轉徙江湖,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爲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白石道人歌曲》等。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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