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兒 · 酒邊留同年徐雲屋

怎知他、春歸何處?相逢且盡尊酒。少年嫋嫋天涯恨,長結西湖煙柳。休回首,但細雨斷橋,憔悴人歸後。東風似舊,向前度桃花,劉郎能記,花復認郎否? 君且住,草草留君剪韭,前宵正恁時候。深杯欲共歌聲滑,翻溼春衫半袖。空眉皺,看白髮尊前,已似人人有。臨分把手,嘆一笑論文,清狂顧曲,此會幾時又?
拼音

譯文

怎麼知道他,春天歸到哪?朋友相逢聚宴,且將杯中酒飲幹。年輕時便嚐到天涯漂泊的悠悠恨怨,着恨怨悠悠,永遠和西湖邊煙霧朦朧的垂柳纏綿。不要回首往事,眼前只見細雨迷濛的斷橋,待人重歸西湖之後,已然是一張憔悴的臉。東風已然如舊日暖軟,面對着前度開放的桃花鴻雁,劉郎尚能記得,那桃花可否記得劉郎的容顏? 請君暫且停留,讓我草草準備一頓蔬菜淡飯,前晚也正是這樣的時辰朋友聚宴。斟滿深深的酒杯,想共同高歌一曲圓亮婉轉,打翻酒杯灑溼了春衫袖子的半邊。空自皺緊眉端,看斑斑白髮守在離宴之前,彷彿人人都曾有過這種憂煩。臨到分別執手相看,可嘆往日談笑間評點文心,清高疏狂地鑑賞樂曲,這等聚會不知何時才能重見!

注釋

摸魚兒:詞牌名之一。原唐教坊曲名,本爲歌詠捕魚的民歌,後用作詞牌。本名《摸魚子》。雙調,一百十六字,押仄聲韻。 同年:古代科舉考試同科中式者之互稱。 尊酒:指杯酒。 嫋嫋:纏繞不斷的樣子。 煙柳:煙霧籠罩的柳林。亦泛指柳林、柳樹。 斷橋:西湖橋名,在白堤北端。 東風:指春風。 前度:前一次;上一回。 劉郎:詞人自指。 草草:簡單。匆忙倉促的樣子。 翦(jiǎn)韭:古人以春初早韭爲美味,故以“剪春韭”爲召飲的謙辭。杜甫詩:“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表達舊友重逢時純樸深厚的真情。 恁(nèn):如此,這樣。爲宋時口語。 深杯:滿杯。 歌聲滑:指歌聲婉轉流暢。 半袖:短袖衣 空:白白地,徒勞。 尊前:在酒樽之前。尊,樽。 人人:每一個人。此處指主客兩人。 把手:握手。 論文:評論文人及其文章。杜甫《春日憶李白》“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清狂:放逸不羈。 顧曲:指欣賞音樂、戲曲等。《三國志·吳志·周瑜傳》:“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後遂以“顧曲”爲欣賞音樂、戲曲之典。

此詞寫於臨安淪陷後,描寫作者重遊故都與同年徐雲屋相逢和客中送別的情景。本詞雖寫別情,同時也融進了作者的身世之慨。上片傷春。“怎知”四句寫暮春故友相逢,追憶往昔。“休回首”七句辭意頓折,東風、細雨、斷橋依舊,而重歸臨安之人卻已憔悴衰弱,流露出今昔盛衰之感和故國興亡之恨。 下片送別。“君且住”八句寫“剪韭”話別,“且住”者,挽留殷切;“草草”句寫出朋友情感的隨意親切。“前宵”三句插補出前晚“且盡尊酒”的深杯縱飲,在極樂的外表下隱藏着深沉的悲苦。“空皺眉”三句又折回“剪韭”宴別,寫朋友尊前訣別,“白髮”相對,而“人人有”三字則將朋友雙方時世飄淪之感,推廣開來,概括了南宋亡後衆多士人的時代性心態。“臨分”四句以“嘆”勾連今昔,懷念昔日談笑論文,清狂賞曲,今日卻憔悴悲歌,遂發出“此會何時又”的期盼,而從這種期盼中卻隱然透露出“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贈衛八處士》)的悲涼與失落。通觀全篇,可謂三問三致意。本詞不同於劉辰翁前幾首詞作,寫得疏快遒勁,詞鋒所至,力透紙背。

賞析

這是一首送別友人的詞作,作者送別的對象是與自己同榜中進士的友人徐雲屋。該詞不同於一般的送別詞,除抒寫離愁別緒以外,還將當時的世事與境遇融入其中,因而內容更爲深廣。 上片寫自己客中送客的愁思。“怎知他、春歸何處”爲首句,點明餞別時在暮春,同時渲染出的春光不再的惜春惆悵之感,爲抒寫離情作鋪墊。此句與作者的名作《蘭陵王·丙子送春》開端“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一句相類。“相逢”句言餞別,而“相逢”兩字,暗示兩人同在客地邂逅,然而不久又要離去,不妨金樽流轉,以遣離愁。“少年嫋嫋天涯恨,長結西湖煙柳”兩句入回憶。劉辰翁於理宗景定三年至臨安赴進士試,因以結識同年徐雲屋,當時正值而立之年,與今相較,可謂“少年”。“天涯恨”即是飄泊他鄉之恨。自初識“西湖煙柳”至今,不覺已過多年,不料仍是飄泊天涯,仍逢西湖煙柳,故云天涯恨“長結”於“西湖煙柳”之上。兩句關合雙方前後情事,由一“長”字表時間跨度又轉回目前。“休回首”三字,文情頓挫,令人嗟嘆不已。二人共謂不要去觀看那迷朦的煙柳,擺脫掉盤鬱於懷的天涯淪落之感;接下又謂但又不能不看細雨迷迷中的斷橋,憔悴之人卻又舊地重歸。“憔悴”反襯上文“少年”,昔日的“少年”而今已至於“憔悴”,補足“天涯恨”之深。“東風”四句,用劉禹錫詩語。劉禹錫《再遊玄都觀》說:“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下片寫依依送客之情,同時又兼及自己。“君且住”兩句,表明挽留惜別之意。“剪韭”,源出杜詩,寫衛八處士用鄉間家常飯菜招待杜甫,這裏寫劉辰翁沒有珍饈以待客,但茶飯雖粗劣,但兩人的關係卻更顯親密。杜甫此詩主要抒發“別易會難”之慨,自然能引發起劉辰翁此時的共鳴同感。“前宵”三句,是追敘昨晚宴別的情景:豪飲放歌,酒溼春衫,狂放,慷慨中得見與友人情誼之深厚。既刻畫出兩人性格的豪放,又表現出心情的悲苦。言昨晚同一時間已曾餞別,今朝依舊痛飲,足見兩人友誼的深厚。“空眉皺”三句又轉到今日酒宴:筵席上兩人都已生白髮,徒然浩嘆傷懷。空,是說明知嘆息無濟於事仍不由得嘆息年華的易逝。“白髮”承前“少年”和“憔悴”,但一爲反襯,一爲正襯,如此筆法在於強調主客雙方都已年華不再,而都又事業不成,讓人扼腕浩嘆。“臨分”四句,寫宴散作別。這句說握手作別而又戀戀不捨,又道情誼之重。“論文”、“顧曲”用兩個典故。“論文”,這幾句一方面寫臨別時的感嘆,重逢何期,道出分別的珍重;另一方面又補寫宴會的內容,論文、聽曲,出生本色盡現。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嘆”字以下是一個領字句,十三個字都是“嘆”的內容。用這樣長句煞尾,氣脈通貫,情感上感慨不已,思緒起伏。 此詞寫別情,但並不僅僅停留在抒寫友情之深,而是融注着作者深沉的人生感慨:飄泊異鄉的“天涯恨”,又有功業無成、年華易逝,感傷。凡此種種怎能不讓人慨嘆哀愁。清末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說:“須溪(劉辰翁)詞風格遒上似稼軒,情辭跌宕似遺山。”遒勁有力的風格和曲折頓挫的筆勢與豐富複雜的內容融鑄一體,相得益彰,此詞即是一例。此外,善用典故也是此詞的一個特點,這又與辛棄疾詞風格相近。
劉辰翁

劉辰翁

劉辰翁,字會孟,別號須溪。廬陵灌溪(今江西省吉安市吉安縣梅塘鄉小灌村)人。南宋末年著名的愛國詞人。景定三年(1262)登進士第。他一生致力於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活動,爲後人留下了可貴的豐厚文化遺產,遺著由子劉將孫編爲《須溪先生全集》,《宋史·藝文志》著錄爲一百卷,已佚。 ► 56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