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多麼可愛啊,你的情影,還有你嬌美的聲音。你像出水的芙蓉,田田荷葉鮮美嬌嫩。
你像我的情侶弄玉,不逢蕭史,你決不回首賜情。你決不會輕佻隨便,見了洪崖,又去愛上別的風流男人。
你像紫鳳熱烈奔放,銜住了佩玉不放;我像赤龍奔騰放縱,瘋狂地撥動你的琴絃。
如今,我像孤獨的鄂君,只是在船上面對夜空;只有我獨自一人面葉着薰香和繡被。
注釋
碧城:道教傳爲元始天尊之所居,後引申指仙人、道隱、女冠居處。《太平御覽·卷六七四》引《上清經》:“元始天尊居紫雲之胭,碧霞爲城。”
可憐:可愛。
玉池:字面意思可指玉陽山下玉溪。王金珠《歡聞歌》:“豔豔金樓女,心如玉池蓮。”
田田:《採蓮》:“江南可採蓮,荷葉正田田。魚戲蓮葉間。”
蕭史:用秦穆公以女弄玉妻蕭史典故,此處喻指男主人公,當系道流。劉向《列仙傳》:“蕭史者,善吹簫。穆公有女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
洪崖:仙人,此喻指道侶。郭璞《遊仙詩》:“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紫鳳:傳說中之神鳥。此喻指所戀之女冠。
放嬌:撒嬌。
楚佩:借指定情之物。劉向《列仙傳》:“鄭交甫見江妃二女而悅之。鄭致辭,請其佩,女遂解以贈之。”
赤鱗:鱗片赤色之魚,古稱淫魚。《淮南子·說山訓》:“瓠巴鼓瑟,淫魚出聽。”
湘絃:湘瑟,湘靈所鼓,喻指女冠。《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
“鄂君悵望舟中夜,繡被焚香獨自眠”句:《說苑》:“鄂君子哲之泛舟於新波之中也,……越人擁揖而歌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於是鄂君乃揄修袂,行而擁之,舉繡被而覆之。”此以鄂君喻男主人公。這兩句言雖繡被仍在,而所戀不至,惟於舟中焚香,獨眠而相思。
序
作者於文宗大和三年至五年(公元827年-公元829年)學仙玉陽山,與女冠(或即宋華陽氏)有一段戀情,這組詩即寫於這一時期。《碧城三首》反映的是唐代一些地位、身份特殊的年輕女子的生活。她們身居道觀,本應遵守教規,超塵出世,但人性既難泯滅,又因出身高貴,道觀建築與門禁比較幽深隱祕,而管理卻相對鬆馳,故在道教允許男女共處同修的條件下,發生戀愛情事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李商隱與女冠戀愛之跡,對此種生活不但熟悉,而且深有體會,詩中所寫,是他的觀察,更有他的思考乃至同情的憂慮。
七律組詩《碧城三首》是李商隱詩最難懂的篇章之一,歷來衆說紛紜。清代姚培謙認爲是“君門難進之詞”(《李義山詩集箋》);朱彝尊謂,第三首末聯的“武皇”,唐人常用來指玄宗,應是諷刺唐明皇和楊貴妃;紀昀認爲三首都是寓言,然所寓之意則不甚可知;明代胡震亨則認爲:“此似詠唐時貴主事。唐初公主多自請出家,與二教(指佛教、道教)人媟近。李商隱同時如文安、潯陽、平恩、邵陽、永嘉、永安、義昌、安康諸主,皆先後丐爲道士,築觀在外。史即不言他醜,於防閒復行召入,頗著微詞。”(《李義山詩集輯評》)程夢星、馮浩、張采田等均贊同此說,認爲朱氏之說未免迂曲。其實,第三首末聯云:“《武皇內傳》分明在,莫道人間總不知。”兩句諷刺意味非常明顯;而“莫道”云云,又似非指明皇而言,因爲他和楊貴妃的事,在唐代是人所共知的,李商隱之前,白居易的《長恨歌》、陳鴻的《長恨歌傳》,早就明白寫過;而且全詩三首的主人公都是女子,似以胡震亨說較爲可信。
這是《碧城三首》的第二首,緊接第一首,寫詩人於孤苦寂寞中回憶一次熱烈的幽會,前六句之熱烈狂放,與後二句之孤苦淒冷,造成強烈的對比。首聯即寫一對情侶如膠似漆,對其影而聞其聲,是從男性視角而言,極寫情侶嬌美可愛。“玉池荷葉正田田”,運用道藏隱比手法,借用漢樂府傳統,寫情人的體美。頷聯是幽歡中的一個小插曲。男方叮嚀女方:你只應跟我歡會,回首賜情;可別見異思遷,又去愛上別的風流男人。頸聯龍鳳對舉,爲義山情詩中固定格局:龍代男性,鳳代女性,兩情和諧,熱烈奔放,幽歡高潮,紫鳳放嬌,口銜楚佩;赤龍狂舞,撩撥湘絃。“楚”與“湘”,僅爲律詩中雅化之詞,不必坐實楚地湘水。末聯筆鋒陡然一轉,詩人從想象回到現實,現實是孤獨寂寞的。末聯悵望獨眠時,是詩人構思此詩的時間。此詩前六句,均寫男歡女愛,雲情雨意,似乎不登大稚之堂。其實,中晚唐崇道成風,白居易、白行簡、元稹、李商隱、溫庭筠、段成式都有大量寫性愛的文學作品。李、溫、段號稱晚唐“三十六體”,三位詩人專寫風流豔詩。晚唐寫豔體成風,詩人們相互攀比:誰能把愛情生活寫得更雅更美,誰就擁有更廣泛的讀者。比賽的結果是李商隱獨佔鰲頭,成爲“賦高唐”的第一流詩家。這首詩,在玉溪生集中也很突出:玉池荷葉,鮮美嬌嫩。紫鳳放嬌,熱烈奔放。赤龍狂舞,盡情放縱。這首詩有着一系列的隱比,一系列的聯想。詩人巧妙的創造,雅化、詩化了無法形之筆墨,無法以言辭表達的內容,跟《金瓶梅》、《肉蒲團》之類露骨的描寫相比,作者的創造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