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故事情節據宋張邦畿《侍兒小名錄拾遺》引《摭遺》等書所載,敘述妓女桂英資助書生王魁,“君但爲學,四時所須我爲辦之。”過了一年,王魁赴考,二人往海神廟盟曰:“吾與桂英,誓不相負;若生離異,神當殛之。”后王魁得中狀元,棄桂英另娶崔氏,授徐州籤判。桂英遣人持書往,王魁負誓渝盟,叱書不受,將下書人趕了出來。桂英聞後憤極,“魁負我如此,當以死報。”遂揮刀自刎。死後化爲厲鬼活捉王魁,責其負義,曰:“得君之命即止,不知其他。”王魁數日後忽病竟死,終於使冤仇得報。
據宋末周密《齊東野語·王魁傳》的考證,王魁字俊民,宋代人,仁宗嘉祐年間中過狀元。故事至遲在南宋時已經廣泛流傳於民間,明葉子奇《草木子》雲:“俳優戲文,始於《王魁》,永嘉人作之。”錢南揚《宋元戲文輯佚》尚存殘曲十八支,可能系《海神廟王魁負桂英》的祖本,因在關漢卿《詐妮子》第三折〔綿搭絮〕、李文蔚《燕青博魚》第三折〔煞尾〕以及徐琰〔雙調·蟾宮曲〕《青樓十詠》、馬致遠〔南呂·四塊玉〕《海神廟》套曲,均已引到它們,而尚仲賢的《海神廟王魁負桂英》不會較關作等爲早。現今皮黃仍保留有《活捉王魁》的劇目。田漢又作《情探》二十七場。
該劇僅存殘折,共十四支,見趙景深《元人雜劇鉤沉》,寫桂英自殺前向海神像控訴王魁負心的情節。從〔尾聲〕“覓個自盡”來看,似爲第三折。
一開始作者通過〔新水令〕曲把女主人公的悲慘境遇展示在讀者面前。“豈不聞”三字即表露了滿腹怨恨而哭訴無門的心理,因爲桂英是一個受歧視和被凌辱的妓女,使她難以同“發跡變泰”而成新貴的負心者進行面對面的較量,在當時無力伸張正義的社會條件下,只得把希望寄託在神靈身上。“神祇”謂天地之神,《釋文》:“天曰神,地曰祇。”相信神靈的力量能使惡人得到懲治,她正是懷着這種強烈的願望到海神廟去的。“想着那應舉去了的折桂郎,那廝做了個拐恩情的打家賊。”特意點明王魁“折桂郎”的身份。“折桂”謂登科,一旦科舉及第,平步青雲,便傷天害理,這正是造成桂英悲劇深刻的社會根源。“拐恩情”,揭示了忘恩負義的禽獸本質,爲情節的發展定下了基調,也爲日後的復仇張本。“打家賊”這一形象的寫照,則將其奸詐、貪慾的醜惡本相暴露得更爲充分。
接着〔夜行船〕曲寫桂英到了海神廟,她連忙跪拜,吁嗟悲嘆。“長吁了兩次三回”,這一細節刻畫了她的萬言難訴、憤激欲絕的情態和心緒。但她沒有聲淚俱下的哭啼,也沒有怨天尤人的呼號,而只是反覆地感傷,她深知自己委身王魁是不甘於淪落風塵生活,爭取“落籍從良”終身有托,結果卻落得個齎恨以終。“辦着”,猶言準備着,“虔心”曰“一點”,“情淚”則“閣着”即忍着,說明在命運殘酷的打擊下,仍強行抑制着內心的悲痛,進行控訴、譴責和抗爭。“耶耶”語氣詞,表示感嘆,因爲這個處所正是爲他送行的地方,睹物傷情,越想擺脫這種情景的纏繞,怎奈擺脫不掉,這自然再次勾起了她對王魁薄倖的憤懣,〔沉醉東風〕曲正是這種怨恨盈懷感情的抒發。
她認爲清明無私的天地該分辨是非,國家的王法應主持正義,神靈則當施展法力來懲惡揚善,而嚴酷的事實是作惡的卻因禍得福,“兀的般棄舊憐新將盟誓違,慣得他磣可可的辜恩負德”。“兀的般”,這個,表示驚訝。“慣”,縱容。“磣可可”,意謂實實在在的。這種是非的顛倒,動搖了她對天地、神靈、王法的信念和幻想,迸發了難以抑制的不平之鳴,顯示了不甘忍氣吞聲而敢於抗爭的意志,使人物沉着、堅毅的思想性格得到了昇華。
〔慶東原〕〔喬牌兒〕〔折桂令〕三曲通過桂英對不幸遭遇和受辱原委的回顧,揭露了王魁件件樁樁的惡行。她曾點燃過清耿耿的明香;擲過骨碌碌的杯茭,透過這一細節,反映她盼望能遇上一個志誠的人,達到“今生到老無拋棄”的意願,使身有所託。“卻不道夫唱婦隨,夫榮婦貴。”“卻不道”用在成語之前,意即“豈不是有所說”,這種世俗觀念影響是難以避免的,但對從良並不存在過分的奢求,然而就連這麼一點可憐的最低要求也無法實現,結果落得個連夫妻的名義都沒有,而卻使別人“戴了我金冠,也披我這霞帔”。滿心委屈,無窮思慮,在這血淚凝成的控訴中,揭露了“結親權門”“富貴易妻”所造成的悲劇後果,反映了封建社會妓女普遍的不幸命運。痛定思痛,真是“今日個待悔來怎的悔”。
當她認識到王魁的貪婪無厭和背恩棄義的嘴臉,真是悔不該白費了我那似孟光“舉案齊眉”的相敬贄情,她深感自己認錯了人。往日潦倒時“忍冷耽飢”、“少衣無食”,有如“乞兒”無以爲生,說明他的信誓旦旦,不過只是爲了擺脫困境的權宜之計,等到科舉及第,所謂“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社會地位陡變,“大古裏怎生般家豪富貴”。“大古裏”,總之是的意思。“怎生般”,猶言如此就翻臉不認人,平白無故地“厭娼人門戶低微。”爲此她要鳴不平,伸冤屈,接着通過強烈的對比,來揭露這種“富易交,貴易妻”的罪惡勾當。一邊是宰相擇婿,別娶嬌妻,“錦帳羅幃”,步步相隨;一邊卻是慘遭擲棄,孤苦伶仃,“我一捻兒年紀,耽閣了我身奇”。“一捻”形容青春年紀,“奇”字助音無義。這無異是對她身心最大的折磨和摧殘,含冤受屈的憤恨,一起涌上心頭,傾瀉而出,“王魁嗏,你營勾了我當甚末便宜。”“營勾”謂誆騙,這正是王魁這個負心漢的無賴惡行的形象寫照,具有強烈的社會批判性。
〔胡十八〕一曲,從“神祇”入筆,以“神祇”收筆,從時空上補敘了以上曲詞是桂英在海神像前所進行的悲憤控訴,同時揭示出特定環境下人物內在的心理衝突,她心中鬱結着多少委屈和怨恨,哀哀無告,只得求助於“正直”的神靈,而且是非曲直又是如此實實在在,她堅信自己的無辜,根本沒有半點虛情,“你爲甚將我不應對?”在這饒有風趣的詰問中,憤激之情溢於言表,仰首一望,“元來是一堂兒都是個塑來的泥。”從開始對神靈的幻想到對神靈的否定和蔑視,這一省悟和轉變,使桂英的性格得到進一步的昇華和展現,從而使她直面現實,使以後生而復不了仇,死後爲鬼也要復仇的意志有了感情的依據,也爲情節的發展進行了很好的鋪墊。
曲詞能緊扣人物的性格,通過桂英欲求無援的氣、惱、怨、恨,寫來始終保持堅毅意志的這一主體。如對神祇的態度,經歷了始而相信、依恃,進而懷疑、否定的發展過程,準確掌握了人物的意志在遭到嚴重阻撓而引起的內心衝突,也增強了悲劇的感人力量。
王魁的負心在當時是有典型意義的,作者除了揭示其卑劣的行徑外,還層層剖析他的醜惡靈魂,從而形象地披露了由於階級地位的變化而造成“婚變”的社會根源,而且採用前後人物關係的對比,落魄時的窮困潦倒,發跡後的得意忘形,對王魁的負心起到了批判諷刺的作用;對桂英的不幸則起到強調渲染的悲劇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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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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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筊(jiǎo):占卜用的器具,多用兩個蚌殼或竹子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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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那(yě nuó):句末助詞,無實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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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古代計算布帛的長度單位,這裏指一尊。
翻譯
《海神廟王魁負桂英》
〔雙調·新水令〕難道沒聽說過舉頭三尺就有神靈嗎?我們人每走一步也會有當地的土地神。想到那個去參加科舉考試的折桂郎王魁,那傢伙做了個忘恩負義的強盜。別的話咱就不提了,王魁應該兌現我們在海神廟立下的誓言。
〔夜行船〕我望着正面的神像急忙拜倒,哎,籲!長吁短嘆了兩三次。懷着我一片虔誠之心,眼中含着兩行熱淚,哎,哎呀呀,這裏就是我爲他送行的地方。
〔沉醉東風〕他在人間說的話上天聽來如雷響,他所做的事禍福都會相隨。國家明明放着王法,哎呀!你卻要暗暗地藉助神鬼的力量。每個人都要保持良心不昧,這傢伙卻輕易地拋棄舊愛,違背盟誓,習慣了他那醜惡的忘恩負義的行爲。
〔慶東原〕我清正廉潔地點燃明亮的香,咕嚕嚕地投擲杯筊,只願今生到老都不被拋棄;卻不想夫妻間本該夫唱婦隨,丈夫榮耀妻子尊貴,我們雖是末等夫妻,但福分也是一樣的。哎呀,怎能讓別人戴上我的金冠,披上我的霞帔呢。
〔喬牌兒〕我圖的是什麼呢,怎能想到會有今天!成功的時候自然不該覺得成功來得容易,如今後悔又怎能來得及後悔。
〔折桂令〕原來這乞丐般的人一旦得志就難以救治,我知道這傢伙忘恩負義,辜負了我對他的敬重。那時我忍受着寒冷飢餓,窮困潦倒缺衣少食,自古以來哪有這樣的人家能突然變得豪富顯貴,還嫌棄娼妓出身的人門第低微。他如今在宰相家裏,另娶了嬌妻,在錦帳羅幃之中,步步相隨,永不分離。我這一把年紀,耽誤了我的終身。我叫一聲王魁,王魁啊,你算計了我,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胡十八〕就因爲你太正直,讓你做神靈。這是他辜負了我,可不是我虛僞。這殿階前空立着一尊正直碑!我對着這邊說,我告訴那邊,你爲什麼不迴應我?原來這一堂的神像都是塑成的泥人。
賞析
這首曲子通過桂英的口吻,表達了她對王魁負心的憤怒和哀怨。曲中先提到神靈和誓言,爲後面的控訴做鋪墊。接着描述了桂英在海神廟的悲傷和虔誠,以及對王魁忘恩負義行爲的譴責。她感慨自己曾經的付出和如今的遭遇,對王魁的富貴後變心表示不滿。最後,桂英對神靈的無動於衷也感到憤怒,認爲這些神像只是泥塑,無法爲她主持公道。整首曲子情感真摯,語言生動,深刻地刻畫了一個被拋棄的女子的痛苦和無奈,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女性的悲慘命運。同時,曲子也對負心人的醜惡行徑進行了批判,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