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行

萋萋春草生,王孫遊有情。 差池燕始飛,夭嫋柳始榮。 灼灼桃悅色,飛飛燕弄聲。 檐上雲結陰,澗下風吹清。 幽樹雖改觀,終始在初生。 鬆蔦歡蔓延,樛葛欣虆縈。 眇然遊宦子,晤言時未並。 鼻感改朔氣,眼傷變節榮。 侘傺豈徒然,澶漫絕音形。 風來不可託,鳥去豈爲聽。
拼音

譯文

春天來了,原野上長滿綠油油的青草,王孫公子們在草地上盡情地追逐嬉笑。 南國的燕子,已翩翩飛來,柔潤的桃枝上,初開的花朵宛如少女含羞帶嬌。 那鮮豔的花瓣,呈現出迷人的色調,翩翩起舞的飛燕也在歡快地嗚叫。 野亭檐角的上空,彩雲悠悠地飄,山澗中傳來清新的風,吹拂着香花綠草。 枯皺的老樹,雖然也泛出新綠,卻只有一簇簇初生的幼芽,才能涌起盎然的春潮。 蔦蘿攀附在松樹上,順當地生長,葛藤纏繞在穆木上,更加枝繁葉茂。 我孤身一人在外飄零,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的親友故交。 沐浴着春天的氣息,感慨萬千,觀賞着美好的景色,憂傷煩惱。 遠離親友,音訊斷絕,怎能叫人心情轉好。 春風習習地吹來,卻無法把我的思念寄託,鳥兒翩翩地飛去,又怎能把我的問候捎到。

注釋

悲哉行:樂府雜曲歌辭有《悲哉行》,傳爲魏明帝造。 萋萋(qī):草木茂盛貌,華麗貌。 王孫:王爵的子孫。語出《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遊:遊玩。 有情:有情致,有情感。 差池:猶參差,指雛燕學飛多有差池。語出《邶風·燕燕》:“燕燕子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 始飛:初始飛行。 夭嫋(yāoniǎo):搖曳多姿貌。夭,幼嫩矯好。嫋,嫋娜,細長柔美。 柳:柳樹枝。 始榮:開始榮發。 灼灼(zhuó):鮮明貌。《詩·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悅色:悅目其顏色。 飛飛:飛了又飛,紛亂貌。 弄聲:炫耀耍弄其聲音。 檐(yán)上:屋檐上。 結陰:結成陰涼。 吹清:吹動清水。 幽樹:幽暗鬱郁的樹木。 改觀:改變爲新的景觀,改變原來的樣子,出現新的面目。 終始:終了和開始,事物發生演變的全過程。 初生:剛剛出生,初期生長。 鬆蔦:即松蘿,女蘿。附着在松樹上的地衣門植物。 歡蔓延:喜歡藤蔓蔓延生長。 樛葛(jiūgě):彎曲的樹枝和葛藤。《詩·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纍之。”鄭玄箋:“木下曲曰樛。” 欣虆(lěi)縈:欣喜藤虆縈繞。虆,藤。 眇然:高遠貌;遙遠貌。弱小貌;微小貌。 遊宦:遠離家鄉在官府任職。 晤言:會晤言說,見面談話。 時未並:時事沒有並行,時機未有兼併。 鼻感:鼻子感覺。 改朔:變換朔日,指經過一個月。朔,農曆初一。更改正朔。借指改換朝代。 眼傷:眼光傷感於。 變節:轉變四季節氣。 榮:草木的榮枯。 侘傺(chàchì):失意而神情恍惚的樣子。侘,詫異的。傺,留住。屈原《離騷》:“忳鬱邑餘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豈:豈能是。 徒然:偶然,謂無因由。 澶(chán)漫:放縱氾濫。指縱樂之心,語出《莊子·馬蹄》:“澶漫爲樂”。澶,水流平靜。漫,水流盈溢。 絕:絕盡,絕斷。 音形:話音與形貌。 風來不可託:本於陸機同題詩:“願託歸風響,寄言遺所欽。”反其意而用之。 豈爲聽:豈止是爲了聽(聲音或好音)。

《悲哉行》是南朝宋詩人謝靈運創作的一首五言古詩。這首詩首二句以春草起興,第三至第六句極寫春光之旖旎動人,第七至第十句,用名理語爲寫景部分作結,最後十句轉入抒情寫意,讓全詩在感情最激越的高潮處完成了題意。這首詩,在語言上頗爲精工密麗,巧用比興,始終運用大量擬人化的動詞,着力寫出景物的神情意態,形成了篇中有句、句中有眼的特色。

賞析

《悲哉行》屬樂府舊題,傳說爲魏明帝曹睿所制,晉陸機等曾有同題之作,內容“皆言客遊感物憂思”(《樂府解題》)。靈運這首詩即模擬陸作,無論在內容旨趣、或在構思佈局等方面均與陸詩妙肖不二,而在語言文字上卻更見琢煉典重,表現了刻意求新的作風。 詩以麗景襯托哀情。首二句以春草起興,語出《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春天是萬物萌發的季節,也最宜於懷人相思,青青的草色因此便逐漸成爲離思的象徵。楚辭之後,漢詩《飲馬長城窟行》亦云“青青河畔草,緜緜思遠道”,唐以降“春草”更成爲詩人們習聞熟見的典型意象,如自居易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李後主的“離情恰似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等等。而在這一詩歌語言典型化的過程中,大謝無疑也是重要的一環。第三至第六句極寫春光之旖旎動人。“差池”指燕子的張舒尾翼、輕捷穿行,“夭嫋”寫桃花的舒枝展葉、婀娜多姿,這兩句是從形態上着眼的;“灼灼”指花色的絢爛鮮麗,“飛飛”寫燕語呢喃,這兩句又是從聲色上着眼的。這四句雖然寫的只是尋常之景,但由於講究選詞造句,卻增色不少。它們均以連綿字居首,其中“差池”、“夭嫋”屬雙聲、“灼灼”、“飛飛”屬疊字,兩兩相對,從而造成一種暄妍熱鬧的聲情;而“差池”和“灼灼”又均用《詩經》成語,這兩個成語本來都是寫親人之情的,用其成語也就加強了反襯下文的意味。這四句中二、三兩句緊承,一、四兩句遙應,這種“丫叉句法”(錢鍾書《管錐編》語)在烘染景物的同時,又有矯避平板之效。“檐上”、“澗下”兩句又把筆觸移到山中,景色也從濃麗一變而爲清幽。“幽樹雖改觀,終始在初生”兩句,用名理語爲寫景部分作結。“終始”出於《莊子·達生》:“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初生”則本於《莊子·天地》郭象注:“初者,未生而得生。”意謂春天裏林木的形貌變化雖然較爲著眼,其實造化萬物也莫不都在潛移默化之中煥發出新的生命。物理人情,消息相通,由此從目擊之景過渡到心之所感。 以下十句轉入抒情寫意。這一部分仍以比興發端。“鬆蔦”、“樛葛”兩句,取《詩經·小雅·頰弁》和《周南·樛木》的用語,以纏繞於松樹、樛木上的蔦藤和葛蔓,比喻家人親密依存的關係。這兩個取譬既上應了“幽樹”,又反挑起下句的“眇然”。眇然,微細孤弱貌,這裏指遊子的煢煢獨立。春光愈是駘蕩暄妍,相形之下游子就愈發顯得飄搖可憐,人與物乃在得不得時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禽鳥花木因得時而生意欣然,遊子因不得時而意緒闌珊,故面對春色不以爲喜,反以爲悲。“鼻感”、“眼傷”兩句,意同陸機詩中的“目感隨氣草,耳悲詠時禽”,“感”與“悲”、“傷”同義互文。而下兩句的“侘傺”和“澶漫”則屬反義對舉。兩句謂失意的痛苦刻骨銘心,而縱逸快樂則早就與自己無緣了。“侘傺”和“澶漫”二詞是以雙聲和疊韻相對,四字均爲去聲,從而傳達出憤懣的心聲。詩的最後亦以比興結。末兩句乃從前人化出,“風來”句本於陸機同題詩:“願託歸風響,寄言遺所欽。”這裏是反其意而用之。“鳥去”句則略近於漢代的《別詩》:“欲寄一言去,託之箋綵繒。因風附輕翼,以遺心蘊蒸。鳥辭路悠長,羽翼不能勝。”古詩中素有臨風送懷、託鳥寄音的說法,現在連此都不可得,可見其鬱結的情懷非常深。全詩在感情最激越的高潮處完成了題意。 大謝的這首詩,在語言上頗爲精工密麗。詩中用連綿詞有七處,從典籍中取成語者約十處,遠較陸機的原作爲多。文字的琢煉也每多勝處,如“桃悅色”、“燕弄聲”中的“悅”字、“弄”字,“鬆蔦歡蔓延”、“樛葛欣虆縈”中的“歡”字、“欣”字,都以擬人化的動詞,着力寫出景物的神情意態,形成了篇中有句、句中有眼的特色。從這裏不難看出晉宋之際詩歌語言在形式技巧方面所取得的長足進步。
謝靈運

謝靈運

謝靈運,原名公義,字靈運,以字行於世,小名客兒,世稱謝客。南北朝時期傑出的詩人、文學家、旅行家。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縣),生於會稽始寧(今紹興市嵊州市)。出身陳郡謝氏,爲東晉名將謝玄之孫、祕書郎謝瑍之子。東晉時世襲爲康樂公,世稱謝康樂。曾出任大司馬行軍參軍、撫軍將軍記室參軍、太尉參軍等職。劉宋代晉後,降封康樂侯,歷任永嘉太守、祕書監、臨川內史,終於元嘉十年(433年)被宋文帝劉義隆以“叛逆”罪名殺害,時年四十九歲。 ► 135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