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夢憶 · 卷三 · 蘭雪茶

明 · 張岱

日鑄者，越王鑄劍地也。茶味棱棱，有金石之氣。歐陽永叔曰：“兩浙之茶，日鑄第一。”王龜齡曰：“龍山瑞草，日鑄雪芽。”日鑄名起此。京師茶客，有茶則至，意不在雪芽也。
而雪芽利之，一如京茶式，不敢獨異。三峨叔知松蘿焙法，取瑞草試之，香撲冽。余曰：“瑞草固佳，漢武帝食露盤，無補多欲；日鑄茶藪，‘牛雖瘠憤於豚上’也。”遂募歙人入日鑄。
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松蘿。他泉瀹之，香氣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郁。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沖瀉之，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百莖素蘭同雪濤並瀉也。
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氣，余戲呼之“蘭雪”。四五年後，“蘭雪茶”一鬨如市焉。越之好事者不食松蘿，止食蘭雪。蘭雪則食，以松蘿而纂蘭雪者亦食，蓋松蘿貶聲價俯就蘭雪，從俗也。乃近日徽歙間松蘿亦名蘭雪，向以松蘿名者，封面系換，則又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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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日鑄：山名，在今浙江紹興東南。「日鑄」的「鑄」讀 zhù。
• 棱棱：形容茶葉的味道鮮明。
• 王龜齡：王十朋，字龜齡。
• 瑞草：好的茶。
• 藪（sǒu）：人或物聚集的地方。
• 扚（diǎo）法：一種製茶工藝動作。
• 瀹（yuè）：煮。
• 禊（xì）泉：位於紹興，爲當地名泉。
• 甌（ōu）：小盆小碗。
• 籜（tuò）：竹筍上一片一片的皮。

翻譯

日鑄山，是越王勾踐鑄劍的地方。那裏的茶味道鮮明，有金石之氣。歐陽修說：「兩浙的茶，日鑄爲第一。」王十朋說：「龍山的瑞草，日鑄的雪芽。」日鑄茶的名聲就是由此而起的。京城來的茶客，有茶就會來，心思並不在雪芽上。但因雪芽有利益，就完全依照京城茶的樣式，不敢獨自有不同。三峨叔知曉松蘿茶的烘焙方法，拿瑞草來試驗，香氣撲鼻濃烈。我說：「瑞草固然好，但漢武帝吃承露盤的露水，也不能彌補他過多的慾望；日鑄是茶聚集的地方，就像『瘦牛即使憤恨也比不過豬佔上風』。」於是招募歙州人來日鑄山。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都和松蘿茶一樣。用其他泉水煮它，香氣出不來，用禊泉來煮，放在小罐中，香氣就太濃郁了。夾雜着茉莉，反覆比較，用敞口的瓷甌淡淡放置，等它冷卻；再用剛煮開的滾水沖瀉，顏色就像剛剝開的竹筍，綠粉剛剛勻和；又像山間窗戶剛透出曙光，透出紙的光亮。取那如清白妃子般的顏色，倒入素瓷中，真像是上百莖素蘭花和雪濤一起傾瀉。雪芽茶獲得了那樣的顏色，但沒獲得那樣的香氣，我戲稱它爲「蘭雪」。四五年後，「蘭雪茶」在市場上很受歡迎。越地的喜好喝茶的人不吃松蘿茶，只吃蘭雪茶。蘭雪茶這樣吃，用松蘿茶假冒蘭雪茶的也有人吃，原來是松蘿茶降低名聲身價來遷就蘭雪茶，順從了世俗。但近來在徽州歙州一帶松蘿茶也叫蘭雪，以前叫松蘿的，封面改變了，這就又很奇特了。

賞析

這段文字詳細地描述了日鑄茶的由來、特點以及其製作和發展變化。文中通過與其他茶的比較，展現了蘭雪茶獨特的製作工藝和優美的特質。同時也刻畫了市場的變化以及人們對不同茶的喜好變遷，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貌和茶界的競爭與融合。整體語言形象生動，富有生活氣息和文化內涵，讓讀者能深切感受到茶文化的豐富與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