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夢憶 · 卷七 · 愚公谷

明 · 張岱

無錫去縣北五里爲銘山。進橋，店在左岸，店精雅，賣泉酒水壇、花缸、宜興罐、風爐、盆盎、泥人等貨。愚公谷在惠山右，屋半傾圮，惟存木石。惠水涓涓，由井之澗，由澗之溪，由溪之池、之廚、之湢，以滌、以濯、以灌園、以沐浴、以淨溺器，無不惠山泉者，故居園者福德與罪孽正等。
愚公先生交遊遍天下，名公巨卿多就之，歌兒舞女、綺席華筵、詩文字畫，無不虛往實歸。名士清客至則留，留則款，款則餞，餞則贐。以故愚公之用錢如水，天下人至今稱之不少衰。愚公文人，其園亭實有思致文理者爲之，磥石爲垣，編柴爲戶，堂不層不廡，樹不配不行。堂之南，高槐古樸，樹皆合抱，茂葉繁柯，陰森滿院。藕花一塘，隔岸數石，治而臥。土牆生苔，如山腳到澗邊，不記在人間。園東逼牆一臺，外瞰寺，老柳臥牆角而不讓臺，臺遂不盡瞰，與他園花樹故故爲亭、臺意特特爲園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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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圮（pǐ）：倒塌。
• 澗（jiàn）：山間流水的溝。
• 湢（bì）：浴室。
• 綺席（qǐ xí）：華麗的席具。
• 華筵（huá yán）：豐盛的筵席。
• 贐（jìn）：臨別時贈送給遠行人的路費、禮物。
• 廡（wǔ）：堂下週圍的走廊、廊屋。
• 磥（lěi）：同「磊」，堆砌。

翻譯

無錫距離縣城北邊五里的地方是銘山。過了橋，有一家店在左岸，店鋪精緻典雅，售賣泉水、酒罈、花缸、宜興罐、風爐、盆盎、泥人等貨物。愚公谷在惠山的右邊，屋子有一半已經倒塌，只剩下一些木頭和石頭。惠山的泉水涓涓流淌，從水井到山澗，從山澗到溪流，從溪流到池塘、到廚房、到浴室，用來洗滌、盥洗、澆灌園子、沐浴、沖洗便器，沒有一處不用惠山泉的，所以居住在這個園子裏的人，所積累的福德和所造的罪孽正好相等。

愚公先生的交遊遍佈天下，很多有名的公卿大臣都去拜訪他，歌女舞女、華麗的筵席、詩文書法繪畫，沒有一個人是空手而歸的。有名的士人、清客來了就挽留，挽留了就款待，款待了就餞行，餞行了就贈送路費或禮物。因此愚公花錢如流水，天下的人到現在對他的稱讚也沒有減少。愚公是個文人，他的園亭實際上是有情趣、有韻味、有文化內涵的人設計建造的，用石頭堆砌成圍牆，用柴編成門，廳堂既不建樓層也不設廊屋，樹木既不成排種植也不規整排列。廳堂的南面，高大的槐樹古樸蒼勁，樹都有一人合抱那麼粗，茂密的樹葉，繁多的樹枝，使整個院子陰森森的。有一個池塘種着荷花，對岸有幾塊石頭，經過修整可供人躺臥。土牆上長滿了苔蘚，就像從山腳延伸到山澗邊一樣，讓人不覺得是在人間。園子的東邊緊靠着牆有一個平臺，從外面可以俯瞰寺廟，老柳樹臥在牆角而不避讓平臺，所以平臺不能完全俯瞰到寺廟，這和其他園子故意把花木做成亭臺的樣子、特意把園子建得像亭臺的用意不同。

賞析

這段文字生動地描繪了愚公谷的景象以及愚公先生的爲人和他的社交生活。文章先介紹了銘山的位置和左岸的店鋪，然後詳細描述了愚公谷的現狀和惠山泉的用途，表現出此地的自然與人文特色。接着，通過描述愚公先生的廣泛交遊和慷慨好客，展現了他的豪爽性格和社交魅力。對於園亭的描寫，突出了其獨特的設計和自然古樸的風格。最後，通過與其他園子的對比，強調了愚公谷的與衆不同。整體語言優美，富有意境，讓讀者能夠感受到愚公谷的獨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