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四十韻

唐 · 元稹

官借江邊宅，天生地勢坳。
敧危饒壞構，迢遞接長郊。
怪鵩頻棲息，跳蛙頗混殽。
總無籬繳繞，尤怕虎咆哮。
停潦魚招獺，空倉鼠敵貓。
土虛煩穴蟻，柱朽畏藏蛟。
蛇虺吞檐雀，豺狼逐野麃。
犬驚狂浩浩，雞亂響嘐嘐。
濩落貧甘守，荒涼穢盡包。
斷簾飛熠耀，當戶網蠨蛸。
曲突翻成沼，行廊卻代庖。
橋橫老顛櫱，馬病裛芻茭。
一一牀頭點，連連砌下泡。
辱泥疑在絳，避雨想經崤。
相顧憂爲鱉，誰能復系匏。
誓心來利往，卜食過安爻。
何計逃昏墊，移文報舊交。
棟樑存伐木，苫蓋愧分茅。
金琯排黃荻，琅玕嫋翠梢。
花塼水面鬥，鴛瓦玉聲敲。
方礎荊山採，修掾郢匠刨。
隱錐雷震蟄，破竹箭鳴骹。
正寢初停午，頻眠欲轉胞。
囷圓收薄祿，廚敝備嘉餚。
各各人寧宇，雙雙燕賀巢。
高門受車轍，華廄稱蒲捎。
尺寸皆隨用，毫釐敢浪拋。
篾餘籠白鶴，枝剩架青鵁。
制榻容筐篚，施關拒斗筲。
欄干防汲井，密室待持膠。
庭草傭工薙，園蔬稚子掊。
本圖閒種植，那要擇肥磽。
綠柚勤勤數，紅榴個個抄。
池清漉螃蟹，瓜蠹拾?蟊。
曬篆看沙鳥，磨刀綻海鮫。
羅灰修藥竈，築垛閱弓弰。
散誕都由習，童蒙剩懶教。
最便陶靜飲，還作解愁嘲。
近浦聞歸楫，遙城罷曉鐃。
王孫如有問，須爲並揮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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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敧（qī）危：傾斜危險。
• 饒：多。
• 迢遞（tiáo dì）：遙遠。
• 鵩（fú）：鳥名，古書中說的貓頭鷹一類的鳥。
• 混殽（hùn yáo）：混亂。這裏指蛙多而雜亂。
• 濩落（hù luò）：淪落失意的樣子 。
• 蠨蛸（xiāo shāo）：蜘蛛的一種，腳很長，掛在室內牆壁間。
• 曲突：煙囪。
• 裛（yì）：通「浥」，沾溼。
• 安爻（yáo）：通過占筮來確定平安與否。爻是構成《易》卦的基本符號。
• 昏墊：陷溺，指處境艱難。
• 苫蓋（shàn gài）：用茅草等編成的覆蓋物，這裏指房屋建造方面。
• 匏（páo）：匏瓜，比喻不能有所作爲。
• 玕（gān）：琅玕，美石。
• 郢匠（yǐng jiàng）：指技藝高超的工匠。郢是楚國都城，傳說郢都有位匠人技藝出衆。
• 蟄（zhé）：動物冬眠，藏起來不吃不動。
• 骹（qiāo）：小腿，這裏說箭像鳴叫着射向小腿。
• 囷（qūn）：圓形的穀倉。
• 筲（shāo）：一種竹器，斗筲指容量小的竹器。
• 弰（shāo）：弓的末端。

翻譯

我借住在江邊的住宅，這裏地勢天生低窪。房屋傾斜破舊十分危險，周圍十分荒涼且連接着長長的郊野。怪異的貓頭鷹頻繁在這裏棲息，蹦跳的青蛙雜亂無序。住宅沒有籬笆圍繞，特別害怕老虎咆哮。積聚的積水引來了魚和水獺，空的糧倉讓老鼠有了和貓對抗的機會。土質疏鬆讓螞蟻隨意打洞，屋柱腐朽只怕藏着蛟龍。蛇虺吞食着屋檐下的麻雀，豺狼追逐着野外的鹿。狗驚慌狂叫聲音浩大，雞羣慌亂叫聲嘐嘐。我淪落貧窮甘願守着，荒涼的地方將各種穢氣包容。斷開的簾子上有螢火蟲飛舞，對着門的地方結滿了蜘蛛網。煙囪翻倒變成了水沼，走廊竟然代替了廚房。橋上橫放着枯老的樹枝，馬生病了只能喂溼的草料。牀頭一個個滴漏水點，臺階下連連冒着水泡。身在這污泥之中彷彿在荒僻之地，躲避風雨時好像經歷了險峻的崤山。彼此擔憂會成爲被困的鱉，誰又能像系匏瓜那樣安穩不被動盪。我本一心追求利益而來，占卜後住在這裏求個平安。有什麼辦法逃離這艱難的處境，只好寫信告知舊日的朋友。房屋樑柱是伐木構建，蓋屋頂的材料比起分封的簡陋許多。金色的竹管排列在黃荻中，美玉般的枝條搖曳在翠梢。花磚在水面相互爭豔，鴛鴦瓦碰撞發出如玉般的聲響。方形的石礎從荊山採來，修造的木椽經郢都巧匠刨制。錐子般的雷聲驚醒了冬眠的動物，破竹的聲音像箭一樣鳴叫。中午在正屋中剛剛停下休息，常想睡覺卻難以翻身。圓形的穀倉收着微薄的俸祿，破舊的廚房準備着簡單的佳餚。人人都在自己寧靜的房屋，成雙成對的燕子爲新巢歡樂。高門大戶承受着來往的車轍，華麗的馬廄配得上名貴的蒲捎馬。所有東西都按需使用，一毫一釐都不敢隨意浪費。剩餘的篾條用來編籠裝白鶴，多餘的樹枝搭架養青鵁。製作的牀榻能容納筐篚，設置門閂抵禦斗筲般的小賊。欄杆防備着有人掉進井中，密室準備着膠水。庭院中的草僱人剷除，園中的蔬菜讓小孩子去挖掘。本來就想着隨便種些東西，哪需要選擇土地肥沃還是貧瘠。勤勤點數着綠色的柚子，逐個記錄着紅色的石榴。從清池中撈取螃蟹，從瓜上捉拾害蟲。曬着藥方看着沙灘上的鳥兒，磨刀時像魚兒綻裂了海鮫皮。用羅網篩灰修理藥竈，築起土垛查看弓的末端。閒散隨意都是習慣養成，孩子幼稚就少些嚴厲教誨。最適合悠然安靜地飲酒，也當作解除憂愁的自我調侃。在靠近江浦的地方聽到歸來船隻的楫聲，遙遠處的城池也停止了清晨的軍樂。如果王孫貴族詢問起這裏，一定要把這裏的一切都告訴他們。

賞析

這首詩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詩人借住江邊住宅的生活狀況與周邊環境。開篇描繪住宅地勢、破敗場景以及周邊滿是怪鳥、蛙鳴、野獸出沒等荒僻危險之態，生動刻畫出居住環境的惡劣。接着通過諸多細節描寫，如房屋漏水、蟲獸侵擾，進一步強調生活條件的艱苦。詩中還穿插着對生活瑣事的敘述，如種植、勞作、飲食等，展現出一種雖清苦卻努力安穩生活的態度。在語言風格上，詩人運用大量形象的詞彙，準確且生動地呈現各種景象和生活畫面。同時，詩中也融入了詩人的心境抒發，既有淪落困窘的無奈與自嘲，也有在艱難中努力維持生活、苦中作樂的灑脫。整首詩內容豐富，既是對當時生活的如實記錄，也是詩人複雜心態的深刻展現，讓讀者深刻感受到那個特定時空中詩人的生活境遇與心靈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