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嗟篇
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
長去本根逝,宿夜無休閑。
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風起,吹我入雲間。
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淵。
驚飈接我出,故歸彼中田。
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宕宕當何依,忽亡而復存。
飄颻周八澤,連翩歷五山。
流轉無恆處,誰知吾苦艱。
願爲中林草,秋隨野火燔。
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荄連。
拼音
所属合集
名句
譯文
可嘆我這流轉的飛蓬,活在世上偏偏如此艱難。
永遠的離開了根莖隨風飛去,朝朝與暮暮不得安閑。
由東至西橫過了多少曲路,從南向北越過了多少荒田。
突然遇上旋起的回風,把我吹入藍天上的雲間。
我以爲來到了天路便是盡頭,誰知又墮入無盡的深淵。
暴風再一次將我卷起,仍舊把我送回最初的那片田野。
我正要往南,卻忽然朝北,正想往東,卻被吹到了西邊。
飄飄蕩蕩的我不知所歸,一時間霍然消失,一時間又霍然出現。
我曾經飛遍了八大湖澤,也曾經走遍了五岳的山顛。
嘗盡了人生流離無定的痛楚,有誰能體會我內心的苦艱?
我願作那林中的小草,隨著秋播的野火,化作一縷縷塵煙。
就算要承受野火燒燎的痛苦,能與根荄生死相連,我也心甘情願。
注釋
轉蓬:屬菊科植物,秋日花朵乾枯,“遇風輒拔而旋(轉)”(《埤雅》),與人們離鄉漂泊的景況很相像,因此常被詩人所歌詠。曹操《卻東西門行》,就曾以它的“隨風遠飄揚”,抒寫過“何時返故鄉”的感情。但曹植之矚目於轉蓬,卻與他政治上的坎坷遭際有關。
“長去本根逝”句:言永失根莖。
宿夜:同“夙夜”,從早到晚。
故:仍舊。另一種説法,故,同“顧”,猶“豈”。
中田:田中。
“故歸彼中田”句:豈能回到原來生長的田中?
宕宕:通“蕩”,流動。
八澤:古代的八箇大澤(湖),魯有大野,晉有大陸,秦有楊污,宋有孟渚,楚有雲夢,吳越有具區,齊有海隅,鄭有圃田。
中林:林中。
燔(fán):燒。
糜(mí):碎爛。
荄(gāi):草根。
序
《吁嗟篇》是漢末三國之際文學家曹植擬樂府舊題《苦寒行》之作,詩取句首“吁嗟”二字命篇,實際上是一首歌詠“轉蓬”的詠物詩。此詩以轉蓬爲喩,形象地描寫了他“十一年中而三徙都”的生活處境和痛苦心情。全詩取譬貼切,人蓬合一,句句寫蓬,語語見人,情感流注,一氣呵成。
賞析
此詩以首二字“吁嗟”爲題,爲全篇蒙上了憂悒的色彩。飛蓬是孤獨的,“居世何獨然”。然而它被迫脫離本根的悲哀更甚於它的孤獨。作者用一系列動詞極力刻畫了飛蓬的艱難坎坷。七陌九阡八澤五山的廣袤帶來的幷不是遊歷的快意,而是無盡的漂泊、舉目無親的痛苦。比這種飄蕩本身更難以忍受的則是永遠無法預料的身不由己的命運。
曹丕登基後,曹植實際上就已被放逐。以貴公子而遭流放,尷尬的處境令曹植“吁嗟”不已。他無心背叛,渴望報國,卻被行監坐守,動輒得咎。“卒遇”句的希冀,“忽然下沉泉”的冰冷,“驚飈”句的慌亂,“當南”句的不由自主,“忽亡而復存”的劫後餘生的驚恐……在這種上天入地“流轉無恆處”的輾轉中,他終於忍無可忍地發出“誰知吾苦艱”的哀嘆。
詩人氣質濃鬱的曹植,在生活的重壓之下被逼出這樣的願望:“願爲林中草,秋隨野火燔。”寧願在痛苦中死去,衹求與根相連,不再奔波。他衹能通過這樣低微的幻想來轉移自己的痛苦。曹植以《七步詩》名揚天下,七步成詩也許不實,而此篇卻可成爲與它異曲同工的眞實佐證。全篇取譬貼切,人蓬合一,句句寫蓬,語語見人。情感流注,一氣呵成。
《吁嗟篇》以中林草爲了結束“流轉無恆處”情願燔於野火而靡滅,反映了詩人對於命運操控於人的忿忿不平。向往自由的主題,不衹表現在詩中,在後期的賦中也有突出表現,《白鶴賦》寫失去自由遭受壓抑的痛苦。《感節賦》一反詩中對於“宿夜無休閑”轉蓬生活的厭惡,而“願寄軀於飛蓬,乘陽風之遠飄”,表現出對於自由飄蕩的轉蓬的無限羨慕。

曹植
曹植,字子建,沛國譙(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國曹魏著名文學家,建安文學代表人物。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爲陳王,去世後諡號“思”,因此又稱陳思王。後人因他文學上的造詣而將他與曹操、曹丕合稱爲“三曹”,南朝宋文學家謝靈運更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佔八斗”的評價。王士禎嘗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軾三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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