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 · 和信守鄭舜舉蔗庵韻

萬事到白髮,日月幾西東。羊腸九折歧路,老我慣經從。竹樹前溪風月,雞酒東家父老,一笑偶相逢。此樂竟誰覺,天外有冥鴻。 味平生,公與我,定無同。玉堂金馬,自有佳處著詩翁。「好鎖雲煙窗戶,怕入丹靑圖畫,飛去了無蹤。」此語更癡絶,眞有虎頭風。
拼音

注釋

和信守鄭舜舉蔗菴韻:四卷本甲集作「和鄭舜舉蔗菴韻」。 鄭舜舉:《青田縣志·人物志》:「鄭汝諧,字舜舉,紹興丁丑進士。穎悟貫洽,出入五經,權衡諸史。辛稼軒見之,曰:『老子胸中兵百萬。』丞相洪景伯薦於朝,孝宗書於御屏曰:『鄭汝諧威而能惠。』授兩浙轉運判官。時兩浙苦旱,舉行荒政。轉江西轉運使。……入爲大理少卿,持公論釋陳亮。歷官吏部侍郎。旣老,以徽猷閣待制致仕。自號東谷居士。居鄕多惠愛,邑人生祠之。」元·鄭陶孫《論語意原跋》:「曾大父東谷先生,宋 紹熙初,由江南西路提點刑獄遷轉運副使,會帥府諸臺適皆闕官,躬佩五司之印而總聽之,曾不知其爲煩劇也。暇則詣學,親爲諸生講析疑義。未幾被召。」 蔗菴:《南澗甲乙稿·卷一·題鄭舜舉蔗菴》詩:「吾州富佳山,脩竹連峻嶺。……豈知刺史宅,跬步閟清景。古木盤城隅,石徑幽且迥。……鄭公閉閣暇,獨步毘廬頂。曰『此氣象殊』,逍遙步方永。喚客倒清樽,燃薰煮竒茗。庭空無一事,賓吏絶干請。……」據知蔗菴爲鄭氏居第,在上饒城隅一山巓。 萬事到白髮:宋·王安石《愁臺》詩:「萬事因循今白髮,一年容易即黃化。」 羊腸九折歧路:《列子·卷八·説符》:「楊子之鄰人亡羊,旣率其黨,又請楊子之竪追之。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之者眾?』鄰人曰:『多歧路。』旣反,問:『獲羊乎?』曰:『亡之矣。』 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其所之,所以反也。』」 一笑偶相逢:宋·蘇軾《遊西菩寺》詩:「一笑相逢那易得。」 冥鴻:西漢·揚雄《法言·卷六·問明》:「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注:「君子潛神重玄之域,世網不能制禦之。」 定無同:《世說新語·文學》:「阮宣子有令聞,太尉王夷甫見而問曰:『老 莊與聖教同異?』對曰:『將無同!』太尉善其言,辟之爲掾。世謂『三語掾』。衛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於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無言而辟,復何假一?』遂相與爲友。」。 玉堂 金馬:《史記·滑稽列傳·東方朔傳》:「金馬門者,宦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西漢·揚雄《解嘲》:「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羣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東漢·應劭曰:「金門,金馬門也。」晉·晉灼曰:「《黃圖》有大玉堂、小玉堂殿也。」 「好鎖雲煙窗戶,怕入丹靑圖畫,飛去了無蹤。」句:當均爲鄭舜舉語。 「此語更癡絶,眞有虎頭風。」句:《世説新語·巧蓺》注引南朝宋·檀道鸞《續晉陽秋》:「愷之尤好丹靑,妙絶於時。曾以一廚畫寄桓玄,皆其絶者,深所珍惜,悉糊題其前。桓乃發廚後取之,好加理復。愷之見題封如初,而畫幷不存,直云『妙畫通靈,變化而去,如人之登仙矣。』」按:顧愷之字長康,小字虎頭。世謂顧有「三絶」:畫絶、文絶、癡絶。

這首《水調歌頭》,用直抒胸臆的筆法,暢述與鄭舜舉交情的篤厚,眞摯而動人。 上闋寫在鄭舜舉家鄉所見。 開頭兩句:「萬事到白髮,日月幾西東。」這自然是作者感慨流年易逝,人很快老了的嘆喟。王安石《愁臺詩》:「萬事因循今白髮,一年容易即黃花。」大約就是這句詞的出處。辛棄疾前去拜會鄭舜舉,鄭舜舉是位有才幹的人,辛棄疾也就必然想到自己的身世與處境:歸宋已經二十多年了,感舊傷懷,有負初衷,而獲得的卻衹有歲月的流逝。辛棄疾的詞作,時時、事事都感慨到這些,此詞即其一斑。 「羊腸九折歧路,老我慣經從。」寫作者來到鄭舜舉的家鄉所見。辛棄疾輕裝簡履,戴著竹笠,拄著手杖,興致勃勃地來到上饒城隅的富佳山,他一面爬山,一面似乎在念叨:「好箇曲曲彎彎的山路啊,我老頭子是走慣了的。」同時,也包含一種虛寫成分,暗示他在政治上同樣在走著一條曲折的道路。有雙關意義。 「竹樹前溪風月,雞酒東家父老,一笑偶相逢。此樂竟誰覺,天外有冥鴻。」這裏作者寫的是眼前實景:富佳山上,修篁峻嶺,古木盤鬱,孤村流水,風物宜人。父老鄉親,厚道質樸,見到外來客人,相與殷勤款待,有如陶淵明在《桃花源記》裏所寫的:「見漁人……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這種純樸山民的情誼,誰能領略幷理解它呢?衹有天外冥冥的飛鴻吧!作者寫實景而有含蓄之妙,筆觸輕快又有濃鬱的感情色彩。 下闋,寫與鄭舜舉的友情。 「味平生,公與我,定無同。」作者盡情贊美他與鄭舜舉兩人的友誼,説這種朋友間的相互信任和深情,在人世間恐怕是難以找到比幷的。筆墨很濃,感情很重。辛棄疾一生交遊廣泛,結識的朋友很多。有同事,有文友;有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有志同道合的莫逆友好。其中著名的,有洪邁、陸游、朱熹、陳亮、劉過等。交往的時期,先後不一,大都在詞作裏留下了名字。鄭舜舉於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調信州作州守時,辛棄疾已罷官居家四箇年頭,二人素昧平生,卻一見如故,竟成知己,是十分難得的。況且鄭舜舉又是一個有才幹而又愛護百姓的官吏。所以用這種寫法談論交情,在辛詞中是罕見的,可見二人情感之深。在寫法上,先有了上面的竹溪、風月、雞酒、冥鴻的鋪墊,便使這幾句慨括性的敍述,不顯得空泛。 「玉堂金馬,自有佳處著詩翁。」這兩句詞的意境,跨度很大。「玉堂金馬」,是指鄭舜舉守宰的官邸,但他不住在城內官邸,卻在城外另覓一處山莊寄住,與山民爲鄰。所以,下半句纔有「自有佳處著詩翁」之説。這裏説的「佳處」,決非指那「玉堂金馬」的官邸,要不然就流於俗套了。這裏也包涵了作者對「玉堂金馬」的鄙薄之意。兩句話,一正一反,留有餘地,耐人尋味。 「好鎖雲煙窗戶,怕入丹靑圖畫,飛去了無蹤。」這三句是引用鄭舜舉原詞的話。這裏有一箇出典:《世説新語·巧蓺篇》注引《續晉陽秋》載,顧愷之曾以一櫥畫寄給桓玄,桓玄珍藏了多年,後來開櫥取畫,發現封題如舊,但畫已幻變飛仙了。鄭舜舉爲當時的俊逸文士,家中亦當珍藏有字畫。辛棄疾説要把雲煙窗戶關鎖好,否則屋內的珍藏會神化而去。這裏是贊美鄭舜舉的高雅。 「此語更癡絶,眞有虎頭風。」顧愷之小字虎頭,世傳他有「三絶」:畫絶、文絶、癡絶。辛棄疾因上文連類而發,贊美鄭舜舉兼有顧愷之的「三絶」作風。
辛棄疾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 79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