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先生傳
大人先生蓋老人也,不知姓字。陳天地之始,言神農黃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數。嘗居蘇門之山,故世或謂之閒。養性延壽,與自然齊光。其視堯、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萬里爲一步,以千歲爲一朝。行不赴而居不處,求乎大道而無所寓。先生以應變順和,天地爲家,運去勢隤,魁然獨存。自以爲能足與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與世同。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不知其變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先生以爲中區之在天下,曾不若蠅蚊之著帷,故終不以爲事,而極意乎異方奇域,遊覽觀樂非世所見,徘徊無所終極。遺其書於蘇門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遺大人先生書,曰:「天下之貴,莫貴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則磬折,拱若抱鼓。動靜有節,趨步商羽,進退周旋,咸有規矩。心若懷冰,戰戰慄慄。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擇地而行,唯恐遺失。頌周、孔之遺訓,嘆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爲禮是克。手執珪璧,足履繩墨,行欲爲目前檢,言欲爲無窮則。少稱鄉閭,長聞邦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挾金玉,垂文組,享尊位,取茅土。揚聲名於後世,齊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養百姓。退營私家,育長妻子。卜吉宅,慮乃億祉。遠禍近福,永堅固己。此誠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髮而居巨海之中,與若君子者遠,吾恐世之嘆先生而非之也。行爲世所笑,身無自由達,則可謂恥辱矣。身處困苦之地,而行爲世俗之所笑,吾爲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嘆,假雲霓而應之曰:「若之雲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並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內,而浮明開達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將爲汝言之。往者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顛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雲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趨步商羽?往者群氣爭存,萬物死慮,支體不從,身爲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絕,進求利而喪身,營爵賞而家滅,汝又焉得挾金玉萬億,祇奉君上,而全妻子乎?且汝獨不見夫蝨之處於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爲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爲得繩墨也。饑則齧人,自以爲無窮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蝨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蝨之處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爲遠禍近幅,堅無窮也。亦觀夫陽烏遊於塵外,而鷦鷯戲於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爲若君子聞於余乎?且近者,夏喪於商,周播之劉,耿薄爲墟,豐、鎬成丘。至人未一顧,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誰將與久?是以至人不處而居,不修而治,日月爲正,陰陽爲期,豈吝情乎世,繫累於一時,乘東雲,駕西風,與陰守雌,據陽爲雄。志得欲從,物莫之窮。又何不能自達而畏夫世笑哉?昔者天地開闢,萬物並生。大者恬其性,細者靜其形。陰藏其氣,陽發其精,害無所避,利無所爭。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爲夭,存不爲壽。福無所得,禍無所咎;各從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勝,闇者不以愚敗,弱者不以迫畏,強者不以力盡。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惟茲若然,故能長久。今汝造音以亂聲,作色以詭形,外易其貌,內隱其情。懷欲以求多,詐偽以要名;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下民。欺愚誑拙,藏智自神。強者睽視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貪,內險而外仁,罪至不悔過,幸遇則自矜。馳此以奏除,故循滯而不振。夫無貴則賤者不怨,無富則貧者不爭,各足於身而無所求也。恩澤無所歸,則死敗無所仇。奇聲不作,則耳不易聽;淫色不顯,則目不改視。耳目不相易改,則無以亂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賢以相高,競能以相尚,爭勢以相君,寵貴以相加,趨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殘也。竭天地萬物之至,以奉聲色無窮之慾,此非所以養百姓也。於是懼民之知其然,故重賞以喜之,嚴刑以威之。財匱而賞不供,刑盡而罰不行,乃始有亡國、戮君、潰敗之禍。此非汝君子之爲乎?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耳!而乃目以爲美行不易之道,不亦過乎!今吾乃飄颻於天地之外,與造化爲友,朝飧湯谷,夕飲西海,將變化遷易,與道周始。此之於萬物,豈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闇於昭昭者不足與達明,子之謂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異之,慷愾者高之。其不知其體,不見其情,猜耳其道,虛偽之名。莫識其真,弗達其情,雖異而高之,與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貴,不見乃神。神貴之道存乎內,而萬物運於天外矣。故天下終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搖之野。有隱士焉,見之而喜,自以爲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見而舒憤也。上古質樸純厚之道已廢,而末枝遺華並興。豺虎貪虐,群物無辜,以害爲利,殞性亡驅。吾不忍見也,故去而處茲。人不可與爲儔,不若與木石爲鄰。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潛乎丹水,鮑焦立以枯槁,萊維去而逌死。亦由茲夫!吾將抗志顯高,遂終於斯。禽生而獸死,埋形而遺骨,不復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齊顏,與夫子同之。」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塵,傾雪蓋以蔽明,倚瑤廂而徘徊,總眾轡而安行,顧而謂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專氣一志,萬物以存。退不見後,進不睹先,發西北而造制,啟東南以爲門。微道德以久娛,跨天地而處尊。夫然成吾體也。是以不避物而處,所賭則寧;不以物爲累,所逌則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騰足以逞其情。故至人無宅,天地爲客;至人無主,天地爲所;至人無事,天地爲故。無是非之別,無善惡之異。故天下被其澤,而萬物所以熾也。若夫惡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爭求,貴志而賤身,伊禽生而獸死,尚何顯而獲榮?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喪體,誠與彼其無詭,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將去子矣。」乃揚眉而蕩目,振袖而撫裳,令緩轡而縱策,遂風起而雲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巖石之下,懼不終夕而死。
先生過神宮而息,漱吾泉而行,迴乎逌而遊覽焉,見薪於阜者,嘆曰:「汝將焉以是終乎哉?」薪者曰:「是終我乎?不以是終我乎?且聖人無懷,何其哀?盛衰變化,常不於茲?藏器於身,伏以俟時,孫刖足以擒龐,睢折脅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顛倒而更來兮,固先窮而後收。秦破六國,兼併其地,夷滅諸侯,南面稱帝。姱盛色,崇靡麗。鑿南山以爲闕,表東海以爲門,門萬室而不絕,圖無窮而永存。美宮室而盛帷㡩,擊鐘鼓而揚其章。廣苑囿而深池沼,興渭北而建咸陽。驪木曾未及成林,而荊棘已叢乎阿房。時代存而迭處,故先得而後亡。山東之徒虜,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視之,窮達詎可知耶?且聖人以道德爲心,不以富貴爲志;以無爲用,不以人物爲事。尊顯不加重,貧賤不自輕,失不自以爲辱,得不自以爲榮。木根鋌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營?」因嘆曰而歌曰:「日沒不周方,月出丹淵中。陽精蔽不見,陰光大爲雄。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東。離合雲霧兮,往來如飄風。富貴俛仰間,貧賤何必終?留侯起亡虜,威武赫夷荒。召平封東陵,一旦爲布衣。枝葉托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從命生,失勢與時隤。寒暑代徵邁,變化更相推。禍福無常主,何憂身無歸?推茲由斯理,負薪又何哀?」先生聞之,笑曰:「雖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開,星辰霄兮日月隤,我騰而上將何懷?衣弗襲而服美,佩弗飾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誰識吾常?遂去而遐浮,肆雲轝,興氣蓋,徜徉迴翔兮漭瀁之外。建長星以爲旗兮,擊雷霆之康蓋。開不周而出車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顧兮,望崇山而迴邁。端余節而飛旃兮,縱心慮乎荒裔,釋前者而弗修兮,馳蒙間而遠逌。棄世務之眾爲兮,何細事之足賴?虛形體而輕舉兮,精微妙而神豐。命夷羿使寬日兮,召忻來使緩風。攀扶桑之長枝兮,登扶搖之隆崇。躍潛飄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遺衣裳而弗服兮,服雲氣而遂行。朝造駕乎湯谷兮,夕息馬乎長泉。時崦嵫而易氣兮,揮若華以照冥。左朱陽以舉麾兮,右玄陰以建旗,變容飾而改度,遂騰竊以修征。陰陽更而代邁,四時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樂乎久留。驚風奮而遺樂兮,雖雲起而忘憂,忽電消而神逌兮,歷寥廓而遐遊。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壓前進於彼逌道兮,將步足乎虛州。掃紫宮而陳席兮,坐帝室而忽會酬。萃眾音而奏樂兮,聲驚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屬兮,六神歌而代週。樂啾啾肅肅,洞心達神,超遙茫茫,心往而忘返,慮大而志矜。粵大人微而弗復兮,揚雲氣而上陳。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體雲氣之逌暢兮,服太清之淑貞。合歡情而微授兮,先豔溢其若神。華茲燁以俱發兮,采色煥其並振。傾玄麾而垂鬢兮,曜紅顏而自新。時曖靆而將逝兮,風飄颻而振衣。雲氣解而霧離兮,靄奔散而永歸。心惝惘而遙思兮,眇迴目而弗晞。揚清風以爲旟兮,翼旋軫而反衍。騰炎陽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驅玄冥以攝堅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轂,浮驚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無儔而獨立。倚瑤廂而一顧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爲行兮,又何足與比類?霓旌飄兮雲旂藹,樂遊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髮飛鬢,衣方離之衣,繞紱陽之帶。含奇芝,嚼甘華,吸浮霧,餐霄霞,興朝雲,颺春風。奮乎太極之東,遊乎崑崙之西,遺轡隤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悵爾若忘,慨然而嘆曰:「嗚呼!時不若歲,歲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爲貴夫世矣,而惡知夫世之賤乎茲哉?故與世爭貴,貴不足尊;與世爭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於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颻於四運,翻翱翔乎八隅。欲從而彷彿,洸瀁而靡拘,細行不足以爲毀,聖賢不足以爲譽。變化移易,與神明扶。廓無外以爲宅,周宇宙以爲廬,強八維而處安,據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則可謂富貴矣。是故不與堯、舜齊德,不與湯、武並功,王、許不足以爲匹,楊、丘豈能與比縱?天地且不能越其壽,廣成子曾何足與並容?激八風以揚聲,躡元吉之高蹤,被九天以開除兮,來雲氣以馭飛龍,專上下以制統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齊而踧楚,掣趙而蹈秦,不滿一朝而天下無人,東西南北莫之與鄰。悲夫!子之修飾,以余觀之,將焉存乎於茲?」
先生乃去之,紛泱莽,軌湯洋,流衍溢,歷度重淵,跨青天,顧而逌覽焉。則有逍遙以永年,無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離蕩,漾漾洋洋,飆湧雲浮,達於搖光。直馳騖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無爲之宮。太初何如?無後無先。莫究其極,誰識其根。邈渺綿綿,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暢其究,誰曉其根。辟九靈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萬天而通觀,浴太始之和風。漂逍遙以遠遊,遵大路之無窮。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徑行。超濛鴻而遠跡,左蕩莽而無涯,右幽悠而無方,上遙聽而無聲,下修視而無章。施無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崔魏高山勃玄雲,朔風橫厲白雪紛,積水若陵寒傷人。陰陽失位日月隤,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陽凝寒傷懷。陽和微弱隆陰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傷裂。氣併代動變如神,寒倡熱隨害傷人。熙與真人懷太清,精神專一用意平,寒暑勿傷莫不驚,憂患靡由素氣寧。浮霧凌天恣所經,往來微妙路無傾,好樂非世又何爭。人且皆死我獨生。真人遊,駕八龍,曜日月,載雲旗。徘徊逌,樂所之。真人遊,太階夷,原辟,天地開。雨濛濛、風渾渾。登黃山,出棲遲。江河清,洛無埃,雲氣消,真人來,惟樂哉!時世易,好樂隤,真人去,與天回。反未央,延年壽,獨敖世。望我,何時反?超漫漫,路日遠。
先生從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終極。蓋陵天地而與浮明遨遊無始終,自然之至真也。鴝鵒不逾濟,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區域,又況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爲卵耳。如小物細人欲論其長短,議其是非,豈不哀也哉!
拼音
所属合集
注釋
大人:古代稱德行高尙者爲大人。
先生:古代稱年長有學識者爲先生。
陳:述説。
神農:傳説中的上古帝王,農業和醫藥的發明者,號稱神農氏。他用木製作耒、耜,教人從事農業生産,又嘗百草,發現藥材,教人病。
黃帝:傳説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號軒轅氏、有熊氏。相傳他打敗炎帝,擊殺蚩尤,被擁戴爲各部落聯盟首領。傳説有許多發明,如養蠶、舟車、文字、音律、醫學、算數等,都創始於黃帝時期。
昭然:明顯的樣子。
數:歲數。
蘇門之山:蘇門山,在今河南輝縣。《晉書·阮籍傳》載:“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遂歸,著《大人先生傳》。”
世或謂之:世人或稱他爲蘇門先生。
閑:清靜淡泊。
養性:保養身體。
堯舜:傳説中的古帝王,他們都是賢君。
赴:趨,快步而行。
處:畱,固定。
寓:居,意謂寄託。
和:《廣韻》:“不堅不柔也。”
運:時運。
魁然:獨立不羣的樣子。
造化:自然。
神微:神奇微妙。
務:追求。
中區:猶言中國。
著:附在。
如:往。
或:有人。
遺:給予。
書:信。
貴:可貴之意。
君子:這裏指虛僞的禮法之士。
服:穿著服飾。
常色:一定的顔色。按照古代禮制,衣服的顔色隨貴賤、吉凶而定。《禮記·曲禮》:“爲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純素。孤子當家,冠衣不純採。……童子不衣裘裳。”
貌:容顔,這裏指面部表情。
則:標準,規定。
戰戰慄慄:恐懼小心的樣子。
束身:約束自己。
修行:修養德行。
擇地而行:形容謹愼之至。
遺失:指疏忽失禮。
誦:背誦。
周孔:指周公、孔子,他們都是制禮作樂的聖人。
嘆:贊嘆。
唐虞:指唐堯、虞舜,他們都是上古傳説中的聖明之君。
法:指禮法。
修:實踐躬行。
克:約束。《論語·顔淵》:“子曰:‘克己復禮爲仁。’”
珪璧: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
足履繩墨:指筆直地走路,比喩行爲合乎規範。繩墨,正曲直的工具。
目前:當世。
檢:法式,榜樣。
無窮:指後代。
則:準則。
少稱鄉閭:少時爲家鄉地方所稱譽。鄉閭,鄉邑閭裏。
聞:有名於。
邦國:國家。
圖:圖謀、謀取。
三公:各時代三公所指不同,周代以太師、太傅、太保爲三公,西漢以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爲三公,東漢以太尉、司徒、司空爲三公。這裏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職。
九州牧:古代分中國爲九州,牧是一州之長。此指地方政權的最高長官。
金玉:指珍寶。
垂:佩帶。
文組:有花紋的絲織綬帶。
取茅土:指封爲諸侯。茅土,指封侯。古代天子封五色土爲社,分封諸侯時,取其土,裹以白茅授之。
齊:看齊,等同。
往古:古時聖賢。
牧養:管理養育。
退:告退。
營:經營。
育長:養活。
妻子:指妻子兒女。
卜吉而宅:通過占卜求吉宅而居。
慮乃億祉:考慮的是世代不絶的福祿。慮,考慮;億,時間久遠;祉,福祿。
誠:確實。
高致:高尙的情趣。
易:改變。
美行:美好的行爲。
被髮:披髮。
巨海:大海。居於巨海是指遊離塵世。
非:非議。
行爲世所笑:行爲被世人所恥笑。
無由自達:無法使自己進薦於君上。
不取:不可採取。
逌然:悠然自得的樣子。
山陷川起:山嶽陷落,河谷突起。
震:雷。
六合:指天地四方。
失理:失去條理,沒有秩序。
往者:從前。
羣氣:指萬物。
死慮:憂慮死亡。
支體:肢體。
從:順從。
枝殊:枝葉脫離根幹。
李牧:戰國時趙國名將,曾屢建戰功,封爲武安君,後因秦國賄賂趙王寵臣郭開誣其謀反而被殺。
伯宗:春秋時晉國大夫,忠而好直諫,終爲權臣所害。
世絶:絶了後代。
進:仕進、做官。
營:營謀。
爵賞:爵位封賞。
祗奉:敬奉。
全:保全。
褌:褲子。這句説況且你難道沒有看見過蝨子處在褲子中嗎?
匿夫壞絮:躲藏在破敗的棉絮之中。壞絮,破敗的棉絮。
吉宅:風水吉利的住宅。
嚙:齩。
無窮食:享用不盡的食物。
炎丘:指南方的炎熱之地。
火流:如流火般酷熱。
焦邑滅都:烤焦城邑,鎔化都市。
陽烏:太陽,古代傳説日中有三足烏,故名。
鷦鷯:小鳥名,身體很小,尾短,喜歡居於灌木叢中,巧於築巢,覓食昆蟲。
蓬:蓬草。
芰:浮蔆。
周播之劉:周朝天下爲劉邦漢朝所取代。播,遷,轉移。
耿、薄:商朝舊都。豐、鎬:周朝舊都。“耿、薄”二句的意思是商朝舊都耿和薄已成廢墟,周朝舊都豐和鎬也成土丘。
至人:指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
世代相酬:意思是相傳作主人。
酬,勸酒。
厥:其。
正:主體。
期:時間。
“日月”二句的意思是以日月作爲萬物的主體,以陰陽變化來計算時間。
序
《大人先生傳》是一篇賦體散文,中心思想是對老莊理論的宣揚,其中大人先生的原型是“蘇門先生”孫登,因爲《世說新語》中有段描寫:“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柄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風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阮籍頓悟,下山回去之後就寫了這篇《大人先生傳》,也有人認爲,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實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其實是阮籍所處社會的真實寫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則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馬氏妥協的態度。
不論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這個人物確實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在現實中深受壓抑的自我,在幻想中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這樣一個人物將自己從黑暗的現實中解脫出來,故而以華麗的語言、鏗鏘有力的音調,展開一場縹緲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時代,司馬氏的暴政橫行天下,政治黑暗殘暴,一些有骨氣的文人不肯與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極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莊一脈的虛無主義思想,要麼佯狂、縱酒,要麼服藥、清談,於是玄學思想在魏晉時期佔據了主導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員。
開篇阮籍首先詳細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爲,然後爲自己進行解釋和辯護。阮籍對儒教中的“坐制禮法,束縛下民”展開了激烈的諷刺和批判,並將矛頭直接指向當權者,指責司馬氏“假廉而成貪。內險而一”,他以永恆之道和變化無窮的世界爲參照,指“禮法”只是短暫時問裏的產物,麗對於從“禮法”中獲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之以鼻。他認爲“禮法”只不過是封建社會貪婪的裝飾,“竭天地萬物之至以奉聲色無窮之慾”一句更是透徹有力地揭露了統治者統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傳》中通過對自身處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對深奧的人生問題:人雖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卻義無法在現實中得到完全的自由這一點一分矛盾,也促使人們對自身本性進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觀人生,並探索了人的永恆本質,可以說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現實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獨的他對司馬氏權下的社會心懷不滿,不肯向其低頭,卻只能將這種不吐不快的情緒蘊涵在晦澀的文裏:阮籍的文字瑰麗絕世,他驕傲的頭從不肯向司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傷痛以及心中的塊壘,只能“常借酒澆之”。
《大人先生傳》雖然篇幅很長,但實際上並不難理解,這需要讀者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社會環境以及作者的內心狀態二如果說文巾所描繪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寫照的話,那他算是幸福的,因爲他筆下的“大人先生”最終是“從此去,天下奠知所終極”,這無疑是阮籍最好的結局。
魏晉是散文進一步駢化的時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鋪排之筆,辭采富麗,又使用很多對偶句,並以單行散句交錯其間,使之奇偶相生,整齊中見變化。此文音節整齊,基本用韻,時見對偶文句,鋪排較多,實爲賦體風格。

阮籍
阮籍,三國時期魏詩人。字嗣宗。陳留(今屬河南)尉氏人。竹林七賢之一,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崇奉老莊之學,政治上則採取謹慎避禍的態度。 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詠懷》、《大人先生傳》等,其著作收錄在《阮籍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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