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詩人所處的時代正當明初江山一統,人心思定,可詩中偏説「故國飄零事已非」,一箇上下求索,徘徊彷徨,劫後餘生,心含深深痛楚的「白鷰」形象先聲奪人,給詩作鋪設下猶豫未決,選擇難定的基調。接下來詩作突起波瀾,説這白鷰在王謝等豪門貴族裏也很難見到。作者化用劉禹錫「舊時王謝堂前鷰,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句,一是照應上句故國飄零、人事滄桑之意,二是藉典起興,將一箇遺世獨立,抱定操守,不爲名利所動的「白鷰」形象全力推出。
「月明漢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尙未歸。柳絮池塘香入夢,梨花庭院冷侵衣。」白鷰的體態如漢水上空一輪高潔的明月,如梁園隆冬中隨風飄舞的雪花,如暮春時節池塘邊盡情翻飛的柳絮、庭院內悄悄綻放的梨花。「月明漢水」爲白鷰開辟了展翅翺翔的廣闊空間,「初無影」的感覺是自己的高潔品性難以被人發現和賞識的急切與惆悵;「雪滿梁園」爲白鷰造就的是磨練意志的艱苦條件,「尙未歸」的胸襟是自己知難而進、壯心不已的自信與豪放;「柳絮池塘」爲白鷰創設的是一處暫避風浪的小小港灣,「香入夢」的情懷是自己玲瓏心地、美好憧憬的低吟淺唱;「梨花庭院」爲白鷰畱下的是靜靜思考的淡淡雅境,「冷侵衣」的心緒是自己人生經歷不堪回首的凄苦哀傷。詩人把客觀環境之美與人主觀世界高潔之美、壯麗之美、理想之美、清峻之美的有機結合,實現了由比喩貼切的自然形式美到言志至深的人生境界美的跨越,成就了一朵詩苑中耀眼的奇葩。首聯爲劉禹錫名句的化用,頸聯則直接從晏殊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模出,這種推陳出新的創造精神與博喩遞進的表現手法相貫通,不僅使得「白鷰」的藝術形象清晰豐滿;也形成了本詩在意與境的結合上如行雲流水、翦裁自如的藝術特色。
梁園即兔園,是漢代梁孝王會集天下文士的大型園林,經常爲歷代文人引用贊揚;「柳絮池塘」不由讓人想起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和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這是詩人藉梁園和謝氏家族人才濟濟的典故,來説明自己的确曾被朱元璋麾下眾多的人才各顯其能打動過,否則怎能有「香入夢」的感覺呢?可是香夢不長,詩人因事遭朱元璋猜忌,不得不假裝瘋癲,免職回家,僥幸躲過殺戮之劫。「梨花庭院冷侵衣」,暮春時節的詩人,站在梨花庭院內,心中除了孤芳自賞,更有一種被迫遠離塵寰的凄楚與清冷。明初朱元璋實行「金樽共相邀,白刃不相饒」的殘酷人才政策,讓一些有志之士兼濟天下的理想和報負難以施展。原因就是,雖有「金樽共相邀」的誘惑,但「白刃不相饒」的悲慘結局又著實讓人感到後怕。矛盾徘徊的心迹通過委婉凄囀的描寫,展示了詩人思想的多樣性、複雜性。
「趙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陽殿裏飛」,詩人藉趙飛鷰、趙昭儀姐妹專寵於漢成帝的典故,除了實現寫物到寫人的轉換,也是點題昇華掀起高潮的結句。表面的理解好像是以趙氏姐妹的相互猜忌來比喩某些文人的相互傾軋,實則是在寫皇權在握的人對有才幹的臣下的無端猜忌和殘酷鎮壓。這是一箇驚魂未定、劫後餘生的正直的知識分子,面對血淋淋的現實發出的哀嘆,也是對黑暗的封建專制制度無言的揭露與控訴,剛好道出了那箇時代被耍弄被蹂躪的知識分子的共同心聲。故爾,該篇一出,便被傳誦一時,作者也獲得了「袁白鷰」的美譽和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