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鶴仙 · 鄉城見月
紺煙迷雁跡,漸碎鼓零鍾,街喧初息。風檠背寒壁,放冰蟾,飛到蛛絲簾隙。瓊瑰暗泣,念鄉關、霜華似織。漫將身化鶴歸來,忘卻舊遊端的。
歡極蓬壺蕖浸,花院梨溶,醉連春夕。柯雲罷弈,櫻桃在,夢難覓。勸清光、乍可幽窗相照,休照紅樓夜笛。怕人間換譜《伊》《涼》,素娥未識。
拼音
譯文
青紅色的煙霧悽迷,遮斷了飛雁的蹤跡。漸漸聽到零碎的鼓聲鐘鳴餘音斷續,街市裏的喧譁剛剛靜息。風燈背靠着寒冷的牆壁不住搖曵。冰晶般的明月放射着清光,一絲絲飛入細密的簾帷縫隙。像聲伯暗暗哭泣,淚珠兒凝成了瓊玉。料想我的家鄉也定然是月光如織,霜華鋪地。像丁令威隨意將自身化爲白鶴歸來,卻已忘卻故鄉舊遊之地究竟在哪裏。
往日的舊遊歡樂至極。恍若蓬壺仙境朵朵紅蓮倒映水面,梨花盛開的庭院,花月溶溶皎豔,一連幾個春宵醉酒狂歡。像王質夢裏觀棋直到罷局,醒來斧柄已爛,像裴元裕隨從有人夢見鄰女吃櫻桃,醒來櫻桃墜在枕畔,那奇妙的夢境再難尋見。我勸那清晶的月光,只可與我幽窗相照爲伴,不要去夜晚吹笛的紅樓映照流連。只怕人間的笛譜換成了《伊州》《涼州》淒厲的北方舊曲,嫦娥不懂得人事滄桑的相思情怨。
注釋
瑞鶴仙:詞牌名之一。《清真集》、《夢窗詞集》併入「高平調」。各家句豆出入頗多,茲列周邦彥、辛棄疾、張樞三格。雙片一百二字,前片七仄韻,後片六仄韻。第一格起句及結句倒數第二句,皆上一、下四句式。第三格後片增一字。
紺(gàn):天青色,一種深青帶紅的顏色。
檠(qíng):燈架,也指燈,風檠,燈光在風中摇曳不定,故稱。
冰蟾:傳說月中有蟾蜍,故以蟾代指月,明月皎潔晶瑩,因稱冰蟾。
瓊瑰:指美玉。《詩·秦風·渭陽》:「瓊瑰玉佩。」《左傳·成公十七年》:「聲伯夢涉洹,或與己瓊瑰食之,泣而爲瓊瑰,盈其懷。」此處形容淚珠晶瑩如玉。
化鶴歸來:晉·陶潛《搜神後記》卷一:「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於靈虛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遼東丁令威學道成仙后,化作白鶴回到家鄉去。後用來表示懷着思戀家鄉的心情久別重歸,慨嘆故鄉依舊,而人世變遷很大。
蕖:芙蕖,荷花,《詩·鄭風·山有扶蘇》:「隰有何華。」鄭玄箋:「未開曰菡萏,已發曰芙蕖。」此處指何花燈。宋代元宵多點紅蓮燈,見姜夔《鷓鴣天》注。
花院梨溶:晏殊《寓意》詩:「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
柯雲罷弈:用爛柯曲故。《述異記》:「信安郡石室中,晉時樵者王質,逢二童子弈棋,與質一物,如棗核食之,不鎧,置斧子坐而觀。童子曰:‘汝斧柯爛矣。’質歸鄉間,無復時人。」此處指時移世改。
「櫻桃在,夢難覓。」句:段成式《西陽雜徂》:「姑婿裴元裕言羣從中有悅鄰女者,夢女遺二櫻桃,食之,及覺,核墮枕邊。」此處指往事如夢,空留記憶。
《伊》《涼》:唐曲調名,即伊州、涼州二曲。王灼《碧雞漫志》卷三:「唐史及傳載稱‘天寶樂曲,皆以邊地爲名,若涼州、伊州、甘州之類」,均爲少數民族樂曲,此處借指元人的北方曲調。
序
此詞爲詠月懷舊,感慨時世變遷之作。上闋寫景。「紺煙」四句由遠而近寫鄉城入夜之景。「瓊瑰」四句由眼前月景而懷念家鄉月景,更懸想家鄉此刻亦必是一片瑩潔之境。下闋抒懷,憶昔傷今。「歡極」二字,突寫歡情妙境,追憶昔日故鄉「春夕」舊遊如在蓬萊仙境。「勸清光」四句極富情韻,亦極沉痛,我之「幽窗」尚彈奏着江南宋曲,但人間「紅樓」怕已換成北方元曲,故詞人勸明月清光莫照紅樓,莫讓嫦娥人間易代,紅樓曲變的時世悲涼,曲寫出詞人恪守大宋臣民氣節,獨守幽窗,與明月爲伴的精神與人格,抒發了故國山河之痛,悲鬱蒼涼。
賞析
全詞格調沉鬱悲涼,辭情深微含蓄。將捷是位愛國志士。宋亡後隱居不仕,頗有氣節,爲時人所稱道。瞭解了這一點,便容易把握詞的思想感情。
詞上闋情調悽惋。從「紺煙迷雁跡」起頭,寫景中有象徵意味。這「迷」字,字面上是說看不到南歸的大雁了;但從情緒色彩看,未必沒有自己心境迷惘、迷亂的暗示在。鐘鼓漸起,「街喧初息」,此正夜靜思集之時;風燈寒壁,「蛛絲簾隙」,其境況之淒涼可見。夜冷霜華重,恐也有遺民寥落悲苦的寓意在,非只寫自然環境而已。想起當年丁令威化鶴歸來,唱「城郭如故人民非」事,彷彿相似,但又不一樣。化鶴成仙是超脫的,而詞人卻身歷其境,無法從亡國的痛苦中擺脫出來,故用一「漫」字。所謂「忘卻舊遊」,實在只是內心憤激情緒的反應,是氣話,其實他根本無法忘卻。
過闋用「歡極」二字,領起對昔日情景的回憶,是突兀的,初看不免有點奇怪:上闋剛說過「忘卻舊遊端的」,這裏卻又記得清清楚楚了,所以才說他沒有真的「忘卻」。這與杜甫《兵車行》在寫法上有一點很像,杜詩云:「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役夫剛說完豈敢申恨、不敢申恨,接着就滔滔不絕地申述起憤恨來了:「且如去年冬,未收關西卒。……」蔣詞也正是如此。當年在水邊、在院落,「醉連春夕」,歡樂難陳。豈料樂極悲生,到頭一夢,世間已變,往事難追。將棋罷柯爛和夢食櫻桃而留核兩個典故,熔鑄在一起來表述自身的感受,使句意更爲警拔,這也足見作者善用事的語言言技巧。末了「勸清光」五句,與上闋末人事全非之意相應。「紅樓夜笛」,指的是正得勢的新朝權貴富家,所吹奏之北曲新調,詞人厭聞,這其實也並不關樂聲,而只是一種政治上愛憎態度的表白。怕「素娥未識」,說得風趣,也爲緊切「望月」主題。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註釋
- 紺(gàn)煙:青紫色的煙。
- 冰蟾:指月亮。
- 瓊瑰:美玉,這裏比喻美好的事物。
- 端的:究竟、到底。
- 蓬壺:即蓬萊,古代傳說中的海中仙山。
- 蕖(qú):芙蕖,荷花。
翻譯
青紫色的煙霧使雁兒的蹤跡變得模糊,漸漸的更鼓和鐘聲都零碎了,街道上的喧鬧剛剛平息。燈盞在寒風裏背靠寒壁,讓那月亮飛到蛛絲般的簾縫裏。美好的事物暗暗哭泣,思念着家鄉,那如絲的霜花好似織成的。隨意地就讓自己化作仙鶴歸來,卻忘卻了過去遊樂的究竟情形。 極度歡樂在那如蓬萊仙山荷花浸水般的地方,在花院梨花溶溶的美景中,沉醉連着春日的夜晚。像與仙人柯雲對弈罷了,櫻桃般的好夢卻難以尋覓。勸那月光,只可在幽靜的窗子上照來照去,不要去照那紅樓上的夜笛。怕人間變換了曲調如《伊》《涼》,那嫦娥還不認識呢。
賞析
這首詞以月爲線索,營造出一種清冷、哀怨的氛圍。開篇通過描寫夜景的寂靜和寒峭,奠定了整首詞的基調。「紺煙迷雁跡」展現了一種朦朧而迷茫的景象。「瓊瑰暗泣」表達了對故鄉的思念和內心的哀愁。詞的下闋回憶起曾經的歡樂場景,如「蓬壺蕖浸」「花院梨溶」,與現實的孤寂形成鮮明對比。「柯雲罷弈,櫻桃在,夢難覓」則透露出對過去美好時光的懷念與無奈。結尾處,表達了對人間變化的憂慮和感慨。整首詞意境深邃,情感細膩複雜,用典自然,富有藝術感染力。
蔣捷
宋末元初陽羨(今江蘇宜興)人,字勝欲,號竹山。先世爲宜興鉅族。宋度宗咸淳十年(西元一二七四年)進士。宋亡,深懷亡國之痛,遁跡不仕。家居竹山,人稱「竹山先生」、「櫻桃進士」。元成宗大德間,憲使臧夢解、陸義齋交章薦其才,卒不就,氣節爲時人所重。平生著述以義理、小學爲主,尤工詞,與周草窗、王碧山、張玉田並稱「宋末四大家」。其詞多抒故國之思、山河之慟,詞風兼融豪放婉約,以悲凉清俊、蕭寥疏爽爲主,旣無辛派後勁粗放直率之病,亦無姜派末流刻削隱晦之失。詞調時有清新輕快之作,不似時人碧山、玉田詞一味低沉陰暗,尤以造語奇巧之作,於宋季詞壇獨標一格,卓然成家,下啓淸初陽羡詞派。淸劉融齋謂:「竹山詞未極流動自然,然洗練縝密,語多創獲。其志視梅溪較貞,視夢窗較清。劉文房爲『五言長城』 ,竹山其亦『長短句之長城』 歟!」有《竹山詞》(存詞九十餘首)、《小學詳斷》等著作傳世,其中《竹山詞》一巻,收入毛汲古《宋六十名家詞》本、《彊邨叢書》本, 又《竹山詞》二卷,收入渉園影宋元明詞續刊本。淸 嘉慶《增修宜興縣舊志·巻八》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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