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 · 指瑕
所属合集
譯文
注釋
序
賞析
註釋
- 文心雕龍:古代文學理論著作,劉勰所著,系統論述了文學創作、文學批評等多方面內容。
- 指瑕(xiá):指出缺點、毛病。瑕,玉上的斑點,引申爲缺點。
- 逸才:傑出的才能。
- 爽迅:豪爽敏捷。
- 纖(xiān)密:細緻周密。
- 慮動難圓:思考活動難以周全。
- 鮮(xiǎn):少。
- 陳思:指陳思王曹植。
- 誄(lěi):哀悼死者的一種文體。
- 尊靈永蟄(zhé):尊貴的靈魂永遠蟄伏。蟄,動物冬眠,藏起來不食不動。
- 聖體浮輕:聖體輕浮。
- 施之尊極:用在極爲尊貴的對象上。
- 左思:西晉著名文學家。
- 《七諷》:左思的作品。
- 潘岳:西晉文學家,善寫哀傷之文。
- 哀文:哀悼的文章。
- 口澤:指口飲潤澤的痕跡,應施於尊長。
- 《禮》文:指《禮記》等禮教經典。
- 義斯替矣:道義就有虧了。替,衰敗,虧缺。
- 崔瑗(yuàn):東漢文學家。
- 黃虞:黃帝、虞舜,古代賢明君主。
- 向秀:魏晉時期文學家。
- 《賦嵇生》:應是《思舊賦》,爲紀念嵇康所作。
- 僭(jiàn):超越本分。
- 高厚之詩:這裏指代不恰當的比附。
- 巧言易標:巧妙的言辭容易被標明稱讚。
- 拙辭難隱:拙劣的文辭難以掩蓋。
- 斯言之玷(diàn):這些言辭的缺點。玷,白玉上的斑點,比喻缺點。
- 白圭(guī):白色的玉圭,比喻美好的事物。
- 依希其旨:意思模糊不明。依希,同「依稀」,模糊不清。
- 賞際奇至:一種語義模糊的說法。
- 撫叩酬酢(zuò):也是語義含混的表述。撫叩,輕擊;酬酢,主客相互敬酒,泛指應酬。
- 訓:解釋。
- 錫賚(lài):賞賜。
- 預:參與,涉及。
- 《雅》《頌》:《詩經》中的兩類詩歌,代表古代經典規範。
- 懸領似如可辯:勉強似乎可以分辨。懸領,憑空領會。
- 課文了不成義:對文辭進行推求則完全不成意義。課文,推求文字。
- 情訛(é):情理錯誤。訛,錯誤。
- 文澆:文風輕薄。澆,輕薄。
- 率多猜忌:大多喜歡挑剔。率,大多。
- 蚩(chī):缺陷,毛病。
- 反音取瑕:通過字音的翻轉來找毛病。
- 制同他文:文章內容和別人相同。
- 掠人美辭:掠奪別人優美的文辭。
- 寶玉大弓:比喻珍貴之物,此處指他人美辭。
- 揭篋(qiè):打開箱子,引申爲全部抄襲。
- 傍採:從旁邊摘取,引申爲部分抄襲。
- 世遠者太輕:對於年代久遠的作品抄襲看得很輕。
- 時同者爲尤:對同時代人的抄襲則更爲突出。
- 謬於研求:在研究探求方面出現錯誤。
- 率意而斷:草率地做出判斷。
- 《西京賦》:張衡的作品。
- 中黃、育、獲:中黃伯、夏育、烏獲,都是古代大力士。
- 薛綜:三國時期吳國的學者,曾爲張衡賦作注。
- 閹尹:宦官頭目。
- 《周禮》井賦:《周禮》中關於井田制下賦稅的規定。
- 應劭(shào):東漢學者。
- 量首數蹄:計算馬的頭數和蹄數來解釋「匹」。
- 原夫:推究起來。
- 車兩而馬匹:古代「車」用「兩」來計數,「馬」用「匹」來計數。
- 匹兩稱目:「匹」和「兩」是計數名稱。
- 並耦:並列對偶。
- 車貳佐乘:古代乘車,尊者居左,御者居中,另有一人居右陪乘,叫「貳」或「佐乘」。
- 馬儷驂(cān)服:古代駕車,兩匹馬叫「儷」,中間駕車的馬叫「服」,旁邊的馬叫「驂」。
- 鑽灼經典:深入鑽研經典。鑽灼,原指鑽木取火或燒灼龜甲占卜,這裏引申爲深入研究。
- 丹青初炳而後渝(yú):繪畫一開始色彩鮮明但後來會變色。炳,明亮;渝,改變。
- 隱括:原指矯正竹木彎曲的器具,這裏指對文章進行修改糾正。
- 羿氏舛(chuǎn)射:后羿射箭失誤。舛,差錯。
- 東野敗駕:東野稷駕車失敗。東野稷,春秋時善於駕車的人。
- 令章靡疚:美好的文章沒有毛病。令,美好;疚,病,引申爲缺點。
翻譯
管仲說過:「沒有翅膀卻能飛的是聲音;沒有根基卻很牢固的是情感。」這樣說來,聲音不需要翅膀,傳播起來很容易;情感不需要根基,穩固起來也不難。用它們來寫成文章,能不慎重嗎?自古以來的文人,不同時代競相奮飛。有的憑藉傑出才能豪爽敏捷,有的憑藉精心思考細緻周密,然而思考活動難以周全,很少有沒有毛病的。曹植的文章,是衆多文人中的俊傑,但是他在《武帝誄》中說「尊靈永蟄」,在《明帝頌》中說「聖體浮輕」,「浮輕」像蝴蝶,「永蟄」讓人懷疑說的是昆蟲,把這些用在尊貴到極點的帝王身上,難道合適嗎?左思的《七諷》,談論孝道卻不符合正道,像這樣違背正道,其他方面也就不值得看了。潘岳富有才華,擅長寫哀傷的文章,然而哀悼內兄時卻說「感口澤」,傷心幼子夭折時卻說「心如疑」,這些在《禮記》中是用於尊貴者的說法,卻用在晚輩身上,文辭雖然足以表達哀傷,道義上卻有虧了。
說到君子比擬人物,一定按照同類標準,可是崔瑗的《誄李公》,把他的品行比作黃帝、虞舜;向秀的《賦嵇生》,把嵇康的罪名和李斯相比。如果一定要有失誤,寧可稍微過分也不能不恰當,然而他們所作的高厚之詩,不倫不類得太厲害了。
一般來說,巧妙的言辭容易被標明稱讚,拙劣的文辭難以掩蓋。這些言辭的毛病,比白玉上的斑點還要嚴重。這類例子繁多難以一一列舉,所以只簡略舉四條。
至於寫作文章的方法,唯有文字和意義。文字靠解釋才能正確使用,意義要憑藉事理才能表達清楚。可是晉末的文章,意思模糊不明,開頭有「賞際奇至」這樣的話,結尾有「撫叩酬酢」之類的表述,常常單舉一個字,就認爲表達了情感。「賞」解釋爲賞賜,哪能表達內心的理解呢;「撫」解釋爲執握,和情理有什麼關係呢。《雅》《頌》裏沒聽說過這種用法,漢魏時期也沒人這樣用。勉強似乎可以分辨,但對文辭進行推求就完全不成意義,這實際上是情理錯誤導致的變化,是文風輕薄造成的弊端。而宋代以來的才士俊傑,沒有加以改變,長久的習慣形成了風俗,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近代的文人大多喜歡猜忌,甚至從語句中找毛病,從字音中挑瑕疵,雖然對古代寫作不以爲然,對當下的問題卻很有甄別能力。另外,文章內容與他人相同,照理應該刪改,如果掠奪別人優美的文辭,當作自己的功勞,就如同寶玉大弓,終究不是自己的東西。全文照抄就是盜竊,部分抄襲就是竊取,不過對於年代久遠的作品抄襲看得很輕,對同時代人的抄襲則更爲突出。
至於給書籍作註解,目的是闡明正事理,但有的在研究探求方面出現錯誤,或是草率地做出判斷。《西京賦》提到「中黃、育、獲」這類大力士,而薛綜錯把他們注爲「閹尹」,這是連能徒手製服猛虎的人都不知道。另外,《周禮》的井賦中有「匹馬」的說法,而應劭解釋「匹」,靠計算馬的頭數和蹄數,這難道是辨別事物的關鍵嗎?推究古代正確的命名,車以「兩」計數,馬以「匹」計數,「匹」「兩」是計數名稱,是因爲並列對偶而使用。因爲車的貳、佐乘是兩人,馬的驂、服也是兩匹馬,人員馬匹不止一個,所以名稱一定是成雙的,名稱一旦確定正確,即使單匹馬也叫「匹」。「匹夫匹婦」,也體現了相配的含義。車馬這樣的小問題,歷代都沒人領悟;辭賦這麼近的事,註釋都會相差甚遠;更何況深入鑽研經典,能不出錯嗎?辨「匹」卻計算頭數蹄數,選勇士卻推出宦官,太不合理了,所以拿這些事作爲警戒。繪畫一開始色彩鮮明但後來會變色,文章卻歲月越久越有光彩。如果能在一時對文章仔細校改,就可以千年無愧了。
讚辭說:后羿射箭失誤,東野稷駕車失敗。雖然有傑出的才華,一旦弄錯就大打折扣。這些言辭上的毛病,千年都難以消除。美好的文章沒有毛病,也是很不錯的。
賞析
《文心雕龍·指瑕》主要論述了文學創作中容易出現的各種瑕疵弊病。劉勰在文中指出,即便像曹植、潘岳這樣的傑出文人,其作品也存在措辭不當、意象不適用於表達對象等問題,提醒文人創作需謹慎對待用詞和表意。
對於晉末以來文辭表達模糊、隨意生造詞以及抄襲等不良文風,劉勰予以了批判。同時,他還針對古書註解中的錯誤實例進行剖析,強調對待經典應秉持嚴謹態度。
總體來看,本文體現了劉勰全面、嚴謹的文學批評觀,對糾正文學創作與學術研究中的不良傾向具有重要指導意義,爲後世創作者和研究者提供了寶貴經驗,使其重視作品的質量,追求文辭精準、事理明晰和道德規範的統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