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
卷珠箔,朝雨輕陰乍閣。闌干外、煙柳弄晴,芳草侵階映紅藥。東風妒花惡,吹落梢頭嫩萼。屏山掩、沉水倦薰,中酒心情怯杯勺。
尋思舊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著。障泥油壁催梳掠。曾馳道同載,上林攜手,燈夜初過早共約,又爭言飄泊?
寂寞念行樂。甚粉淡衣襟,音斷絃索,瓊枝璧月春如昨。悵別後華表,那回雙鶴。相思除是,向醉裏、暫忘卻。
拼音
名句
譯文
輕雨綿綿,柳條隨風輕拂,彷彿在迎接春天。芳草的碧色映着新開的芍藥花,襯托得更加鮮紅。可惡的東風嫉妒花朵,一陣無情的風將梢頭上嬌嫩花葉吹落。我把屏風緊掩,沉水香也懶得再薰。因喝酒會醉,總是怕看見酒盅。
回想從前在汴京,正是少年時代,時常縱情歡樂,也曾迷戀於歌舞表演者。常常準備好華麗的車馬,催促美人快些出發遊玩。曾經同乘一輛車奔馳在寬廣的大街上,也曾攜手在上林苑裏一起開懷。剛剛玩完熱鬧的元宵佳節,又早早約定佳期再見。不想會有今日,到處漂泊孤單如浮萍?
寂寞啊寂寞,更加思念當日相依相伴的情人。恐怕她衣上的香粉已經消淡,琴絃上也久不彈奏。自從和她分別之後,至今沒有音信,也不知她的面容,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冠壓羣芳。悵恨分別之後,一切都在變化,萬事如過眼煙雲,不知何時能化作一隻仙鶴,飛回到日思夜想的故鄉。我的相思之情無法忘卻,只能在酒醉的時候,才能暫時忘卻。
注釋
箔(bó):竹簾。
輕陰:天稍微有些陰。
乍閣(zhàɡé):初停。閣:同“擱”,停止。
闌干(lángān):同上文“箔”,竹簾。
煙柳:像煙一樣的柳樹。
侵(qīn)階:指草長上了臺階。
東風妒花惡:東風因爲妒忌花而變得壞惡。
嫩萼(è):花瓣下部的一圈葉狀綠色小片。
沉水倦薰(xūn):沉香因爲疲倦而懶得再薰。沉香,香料名。
中酒:醉酒。
杯勺:盛酒之器,這裏代指酒。
舊京洛:洛陽,這裏指北宋皇城汴京。
迷著(zhù):非常迷人。著,非常。
障泥:掛在馬腹兩邊,用來庶擋塵土的馬具,這裏指代馬。油壁:原指車上油飾之壁,這裏代指車。
催梳掠:催着梳子略過頭髮。
馳道:秦代專供帝王行駛車馬的道路。這裏指代表京城的大道。
上林:秦、漢時苑名,專供帝王行獵的場所,這裏泛指京都園林。
燈夜:元宵夜。
爭信飄泊(bó):不想會有今日,到處漂泊孤單。
念:思念。
衣襟(jīn):衣服打開的地方。
絃索:泛指絃樂器。
瓊枝璧月:喻美好生活。
華表:古代設在宮殿、城垣或陵墓等前作爲標誌和裝飾用的大柱。
序
此詞爲觸景傷春,悵望京都之作。上片寫病酒傷春。“卷珠箔”四句由遠及近,從上到下,層層展開地寫詞人病酒樓閣所見春景:輕霧蒸騰,柳條隨風輕拂,彷彿在歡喜新晴;俯首又見芳草與紅芍藥相映成趣。“東風”二句以擬人化手法,寫暮春的東風挾着妒忌和嫌惡的情緒摧花落蕊。中片懷思京都。詞人經歷了靖康國難,又遭秦檜打擊而棄置江南,對“舊京洛”,即北宋故都的懷念情緒更加強烈。“正年少”六句追憶早年汴京的浪漫生活:縱情歡樂狂放盡興,曾迷戀於歌舞名妓:催促美人快些打扮,攜手在上林苑裏並肩而行;元宵剛過,又早早約定再次重逢。“又爭信”一句頓折,以“飄泊”二字暗寓了詞人羈旅漂泊的悲慘遭際。
下片寫別後的寂寞與相思。以“寂寞”二字總上挽下,逐層展開。“相思”二句點明眷戀故國的相思之深,別恨之重,除非醉裏才能忘卻,而從“中酒”添愁,怯於杯勺,更知詞人思深恨重,求醉不得的隱痛。這首抒發愛國意念的詞作,寫得情韻兼勝,寓別恨之情於清曠的境界之中,使蘊藉的詞境顯得既沉鬱又婉麗。
賞析
上片開頭“卷珠箔”二句,點出了雨後陰天的環境,化用了王維《書事》“輕陰閣小雨”詩意。“闌干外”以下寫從樓上眺望的種種景象,如煙的柳條在晴光中搖曳,階下青草映襯着芍藥,呈現出生機盎然的春意。刻畫了一副詩情畫意的“柳弄晴”圖景,並非專門詠柳,目的是挑起詞人的情思——折柳送別。緊接“東風”二句陡轉,出現另一種物景。強勁的東風把剛長出來的花吹落了,烘托出一種悽然傷神的氣氛。“屏山掩”三句,與上文的所見相迴應,寓情於景,實寫詞人當時的心境。“怯杯勺”寫出詞人怕飲酒的心理狀態,暗示詞人平日借酒緩解悲傷的細節。
中片追憶過去遊樂的情景。開頭“尋思舊京洛”,承上啓下,從現在的傷春傷別,回想起過去在汴京的遊樂情景。由思念故國,表現愛國之情。此詞的寫法含蓄婉轉,一個“舊”字,蘊含着深刻的時代意念。“正年少疏狂”三句,詞人回憶當年在汴京逍遙的生活。“曾馳道同載”三句,專寫遊賞,但不專注一時一事。同載、攜手、共約,情事如見,都是“年少疏狂”的事。至此,一筆寫來,都是熱鬧歡快的氣氛。緊接着“又爭信飄泊”,突然結束了上面的回憶,似斷又續,極盡頓挫之妙。從夢幻回到現實,感情起伏,透露作者的感傷之情。曾經歌舞昇平商業繁華的汴京,已落到金兵的手中,而詞人又過着逃難的飄泊生活。這種悲哀從上面的歡快和暢的景象中對比顯露出來,以歡愉的情調映襯離別後的孤寂,更顯悽楚。
下片從回憶轉寫別後思念之情,主要抒寫離恨之情。“寂寞,念行樂”以下,緊承上文的“疏狂”到“飄泊”而來,注入了對舊人的深切懷念之情。“甚粉淡衣襟”三句,是想像她已擺脫了歌女生涯,而美貌依然。“瓊枝璧月春如昨”一句,化用爲比喻美好幸福的生活。這三句,懷念舊人,同時也是懷念故都,寫得迷離惝恍,愛國之情寓意其中。以下轉入別恨與相思。“悵別後華表”二句,採用了用典的手法,抒發人間淪桑之變,好景不長的深慨。此二句用“悵”字領起,寄意深刻,語言明瞭而又委婉含蓄。結末“相思除是”二句,用口語寫情,感情委婉真摯。“向醉裏、暫忘卻”,猶如衆流歸海,不僅感情深厚,而且“辭盡意不盡”,言外之意爲眷念故國的無窮隱痛。這與李清照《菩薩蠻》“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情意相近,異曲同工。
這首抒發愛國思想的詞作,情韻兼勝,委婉真切。在藝術技巧上顯示出結構的嚴謹。全詞上、中、下三片,從眼前傷春到追憶往昔,再轉入現實相思,有鋪排,有轉折,環環相扣,逐層深入,並用“別恨”一氣貫穿。過片處意脈連貫,情致婉轉曲折。其次是寓別恨之情於清曠的境界之中,使整首詞的詞境顯得既沉鬱又婉麗。
張元幹
張元幹,字仲宗,號蘆川居士、真隱山人,晚年自稱蘆川老隱。蘆川永福人(今福建永泰嵩口鎮月洲村人)。歷任太學上舍生、陳留縣丞。金兵圍汴,秦檜當國時,入李綱麾下,堅決抗金,力諫死守。曾賦《賀新郎》詞贈李綱,後秦檜聞此事,以他事追赴大理寺除名削籍。元幹爾後漫遊江浙等地,客死他鄉,卒年約七十,歸葬閩之螺山。張元干與張孝祥一起號稱南宋初期「詞壇雙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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