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文章的體裁有一定的常規,文章寫作方法的變化卻沒有一定的標準。如何知道是這樣的呢?詩、賦、書、記等所有文體,它們的名稱和創作規格古今是有所繼承的,這就說明體裁有一定的常規;文章的氣勢力量,要革新變通才能不斷流傳下去,這就說明寫作的方法是沒有一定框框的。文章名稱和它們的創作規格有一定的常規,所以講體裁一定要借鑑過去的作品;文章寫作的變化革新沒有一定的框框,所以講變化一定要參考當代的新作。這樣才能在沒有窮盡的創作道路上奔馳,汲取永不枯竭的創作源泉。然而汲水繩短的人就會因打不到水而遭受口渴,足力疲軟的人往往停步在路途中,這並不是因爲創作方法有限,是不善於變化革新罷了。所以論述創作的方法,作品好比草木,草木的根和幹都生長在土地上,這是植物共同的性質;但是各類植物由於吸取陽光的差異,便會成長爲不同的品種。
因此“九個時代”詠唱的詩歌,在情志上都合乎創作發展的法則。黃帝時代的《斷竹歌》,算是質樸到極點了;唐堯時代的《在昔歌》,就比黃帝時代的歌謠要豐富些;虞舜時代的《卿雲歌》,就比唐堯時代的歌謠富於文采些;夏代的《雕牆歌》,比虞舜時代的歌更富辭采;商、周時代的詩歌,比夏代的歌謠更華麗。至於在表達思想感情、敘述時事方面,它們的原則都是一致的。到了戰國末期,楚國的騷體詩,效法周代的一些詩歌;漢代的賦頌,是模仿楚國的作品;魏代作品,追隨漢代的文風;晉代篇章的寫作,是仰慕魏時的文采。約略說來,黃帝唐堯時代的作品淳厚而質樸,虞舜夏代的作品質樸而明晰,商周時代的作品華麗而典雅,楚漢時代的作品誇張而豔麗,魏晉時代的作品淺薄而綺麗,劉宋初期的作品訛誕而新奇。從質樸到訛誕,時代越近滋味越淡。爲什麼會這樣?因爲大家都競相模仿近代的新奇而忽略借鑑古代的作品,這是造成文風暗淡文氣衰弱的原因。
現今一些有才華的士人,都專心學習寫作,可是他們大多忽略漢代的篇章,卻去模仿劉宋時代的文章,雖是古今作品都看,但卻模仿近代膚淺詭異的作品而疏遠古代華麗典雅的作品。其實青色是用藍靛染出來的,赤色是用茜草染出來的,這兩種顏色雖然都超過了藍靛和茜草本來的顏色,但不能再有什麼變化了。桓譚說:“我看到新近作家華麗的作品,文辭雖然漂亮,但卻沒有什麼可取的;等到看了劉向和揚雄的作品,就往往有所收穫。”這就是上述論點的證明。所以煮青和染絳,一定要用藍靛和茜草,要矯正僞體改變訛濫浮淺的文風,還是要尊崇經書。這樣在質樸與文采之間斟酌取捨,在典雅與通俗之際安排妥帖,就可以和他講繼承和革新了。
對聲音形貌的誇張描寫,在漢代初期的辭賦裏已經達到極點了。從此以後,便循環往復相互因襲,縱然有人想要跳出舊套,卻終於落在套子裏。枚乘的《七發》說:“遠望啊東海,廣闊無邊啊相連的是蒼天。”司馬相如的《上林賦》說:“望起來望不到頭尾,細察沒有邊涯,太陽從東邊的池子裏出來,落到西邊池塘下。”馬融的《廣成頌》說:“太陽從東方出來,月亮從西邊的山坡上升起。”揚雄的《羽獵賦》說:“太陽月亮在這裏升起來降下,天地之際真是杳冥曠遠。”張衡的《西京賦》說:“太陽月亮總是從裏面進進出出,就像從扶桑出來又從濛汜進去一樣。”這些極其誇張的描寫,五家好像一樣。類乎這樣,沒有不是互相因襲的。
必須錯綜交織,有繼承有革新,纔是“通變”的規則和方法。因此規劃文章的總綱,應該着重大的方面。首先博覽羣書並且精研細閱,抓住它們的綱領加以吸收。然後開拓創作的道路,掌握關鍵,這才能操縱長長的繮繩駕馭着駿馬向遠方馳騁,態度從容地按着節拍前進,憑靠真情實感來求變通,依負氣質來適應變革,使絢麗的文采像彎曲的長虹弓起脊背,使耀眼的光芒似南方的朱鳥星振動着翅膀,那纔是卓越的作品。倘若侷限於片面的理解,矜恃偏激地誇耀自己的一得之見,這好比在庭院中迴繞圈子跑馬,哪裏是在萬里長途上馳騁啊!
總結:
寫作的法則運轉不停,日日都有新的文學成就。適應變化創新才能持久,善於繼承規律創作纔不貧乏。適應時代要求必須果斷,抓住時機不要膽怯。面向當今努力創新動人的作品,參考古代確定創作的法則。
注釋
數:術數,方法。無方:沒有定規。
名理:文體的名稱及其寫作的原則、原理。因:因襲,繼承。
資於故實:憑藉前人的創作,即借鑑前人創作。資,憑藉。故實,指前人的創作。
綆:汲水的繩索。銜渴:即受渴。
輟:停止。
疏:生疏、疏漏。只知“通”不知“變”,或只知“變”不知“通”,都是疏漏,也是對“通變”生疏不熟,不善於“通變”。
臭味:指氣類相同。臭,氣味。晞(xī)陽:曬太陽。晞,曬。
志:指“詩言志”。則:法則。
質:樸。
廣:內容廣闊。
文:文采。
夏:指夏代。雕牆:《尚書·僞五子之歌》的第二首說:“內作色荒,外禽荒,甘酒耆音,峻宇(高房)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此歌諷刺夏帝王太康荒淫好色,敗壞國政。大意是說:太康在內荒淫好色,外出享樂打獵,只知喝酒聽樂,住豪華的宮廷,有了這樣一個人做君主,國家沒有不滅亡的。
縟:文采繁盛。
揆:道。
矩式:以爲規矩法式,即取法。
影寫:照着影子寫,指模仿。
顧慕:追慕。
榷:揚攉,大略。
辨:明晰,清楚。
侈:浮誇。
宋:指南朝劉宋朝代。訛:怪誕,指僞體,和正確的體裁相反,指寫的怪誕說的。
風末:衝風之末。衝風,強烈的風。末,末尾、殘餘。
略:忽略、忽視。
備:完備、全面。
“青生於藍”二句:劉勰的意思是從藍草裏可以提煉出青色染料,而青色染料卻不能再有什麼變化,用來比喻讀華麗的文章沒有什麼收穫。藍,草本植物,從它葉中提取的靛青可做染料。絳,赤色、大紅色。茜,茜草,根可做染料。
桓君山:桓譚字君山,東漢初作家。這裏的話是他《新論》的佚文。
採:採取、收穫。
劉:指劉向,西漢末期的學者。揚:指揚雄,西漢末期的作家。
矯:糾正。翻:改變、翻轉。
櫽括:矯正曲木的工具,這裏指糾正偏向。
厥:其。
枚乘七發:枚乘,西漢初期作家,作有《七發》。
相如上林:司馬相如,西漢辭賦家,作品《上林賦》。
涯:邊際。
沼:水池。
月生西陂:當作“入乎西陂”。陂,山坡。
大明:指太陽。
沓:合。
張衡西京:張衡的《西京賦》。
寓:託喻。狀:描繪。
參伍:錯綜。因革:繼承革新。
大體:這裏指主體,基本原則。
衢(qú)路:四通八達的大路。
轡:馬繮繩。
節:節度,節奏。
宛虹:彎曲的長虹。宛,彎曲。奮鬐:虹背。
長離:朱鳥星,南方七個星宿的總稱。
穎脫:錐子尖從袋子裏脫露出來,露頭角的意思。
矜激:矜恃偏激。矜,誇耀。一致:一得之見。致,至。
逸:快。
其:將。
怯:懦弱。
賞析
《通變》的“通”,即“會通”,即繼承;“變”即“適變”,即革新。本篇主要論述了文學創作的繼承和革新的問題。
全篇分三部分:一、講文學繼承和革新的必要。劉勰認爲各種文體的基本寫作原理是一定的,而表現方法卻在發生着變化。因此,文學創作對於有定的原理加以繼承,對於無定的方法加以革新。二、講“九代”文學的繼承與發展情況,來說明文學史上承前啓後的關係,強調二者應該並重。三、講文學創作中怎樣正確地繼承革新。
《通變》從“通”和“變”的辯證關係來論述文學的繼承與革新不可偏廢,這是正確的。針對當時的創作傾向,提出了矯正時弊的主張。劉勰在探討文學的發展時,發現了文學自身發展的規律,即由質到文的必然性。因此他主張要克服形式主義傾向,不能用否定文學的基本特徵、不許文學發展的方法,而只能順其規律加以引導。其基本辦法就是講“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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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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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變:指文學創作的繼承和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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綆(gěng):汲水用的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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揆(kuí):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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訛(é):錯誤,這裏指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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朐(qú):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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翥(zhù):向上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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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tán):延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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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lí):純黑色的馬。
翻譯
文學體裁是有常規的,而文辭的變化是無窮的,憑什麼明白這些呢?大凡詩賦書記等各類文體,名稱和寫作道理是相互承接的,這就是有常規的文體;文辭的氣勢力量,通過變化才能長久,這就是無窮的變化。名稱和道理有常規,寫作必然要依靠舊有的事例;變化沒有固定的方法,方法必須參考新出現的作品;所以才能馳騁在無窮的創作道路上,汲取不竭的創作源泉。然而汲水繩短的人就會忍受口渴,腳力疲憊的人就會中途停步,不是創作規律到盡頭了,而是變化的方法不精通罷了。所以討論創作的方法,就好比各種草木,根和幹附着土地而性質相同,但氣味接受陽光而品種各異。
因此九個朝代的詩歌創作,情志都符合創作法則。黃帝時的歌謠「斷竹」,是質樸到了極點;唐堯時的歌曲在從前,就比黃帝時廣泛;虞舜時的《卿雲》,就比唐堯時更有文采;夏朝的「雕牆」,比虞舜時更華麗;商周的詩篇,比夏朝更華麗。至於表達情志記錄時事,準則是一致的。到了楚國的騷體作品,是效法周朝人;漢代的賦頌,是模仿楚國;曹魏的篇章體制,是追慕漢代;晉代的辭章,是景仰曹魏的文采。大致討論起來,那麼黃帝唐堯時淳樸而質樸,虞舜夏朝質樸而有文采,商周華麗而典雅,楚漢誇張而豔麗,魏晉淺顯而綺麗,南朝宋初訛變而新奇。從質樸發展到訛變,是越來越浮淺,爲什麼呢?競相追逐當下而疏遠古代,這是風氣趣味衰敗了。
如今有才華的人,刻意學習寫作,大多忽略漢代篇章,而效法南朝宋的作品集,雖然古今作品都閱覽過,但卻親近近代而疏遠古代。青色從藍草中產生,絳色從茜草中產生,顏色雖然超過本來的草色,但不能再變化了。桓君山說:「我看到新進的華麗文章,華麗卻沒有文采;等到看到劉歆、揚雄的言辭,常常有收穫。」這就是證明。所以要提煉青色絳色,一定要回歸藍草和茜草;矯正訛變和淺陋,就要尊崇經典著作。這樣斟酌在質樸和華麗之間,協調在典雅和通俗之際,就可以和他談論通變了。
誇張聲音形貌,在漢初已經達到極致,從這以後,循環因襲,雖然也飛揚超越但卻如同在車轍裏,而最終還是在籠子裏。枚乘的《七發》說:「望過去啊到東海,虹洞天啊連蒼天。」司馬相如的《上林賦》說:「看上去沒有盡頭,觀察它沒有邊際,太陽從東邊池沼升起,落入西邊池塘。」馬融的《廣成頌》說:「天地虹洞,本來沒有端際和涯岸,博大光明從東邊出來,落入西邊池塘。」揚雄的《校獵賦》說:「出入於日月之間,天地相重疊。」張衡的《西京賦》說:「日月在這裏出入,就像扶桑在濛汜。」這些都是廣泛描寫到極致的樣子,而五家如同一家。諸如此類的,沒有不是互相沿襲的,交錯綜合因襲變革,就是通變的方法。
因此規劃文章的體系,應該弘揚大的體制。先廣泛閱覽和精心閱讀,總括綱領而掌握關鍵;然後拓展道路,設置關鍵之處,長遠駕馭,從容按節奏前進,憑藉情感來融會貫通,依仗氣勢來適應變化,文采如彩虹奮起魚鰭,光芒像長離鳥振動翅膀,這就是出類拔萃的文章了。如果拘泥於片面的理解,自誇於拘守一種方法,這就如同在院子裏轉圈子,哪裏是萬里的遠足呢!
贊說:
文章寫作的規律運行週轉,每天都更新它的事業。變化就能長久,通達就不會匱乏。
順應時代一定要果斷,抓住機會不要怯懦。望着當今創造新奇,參考古代確定法則。
賞析
《文心雕龍·通變》探討了文學創作中的繼承與創新關係。強調了文學體裁有其常態,但文辭變化無窮,需要創作者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不斷創新,以保持文學的生命力。文章通過對歷代文學的發展、不同風格的演變以及具體作品的分析,闡述了通變的重要性。同時批判了當時一些人只注重當下而忽略古代的傾向,呼籲要做到在質樸與華麗、典雅與通俗之間取得平衡,既要順應時代變化又要參考古代法則。反映了劉勰對文學發展規律的深刻洞察和對優秀文學創作的追求。整體論述系統深入,對後世文學理論和創作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