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臺 · 其五過種山即越文種墓
帆落回潮,人歸故國,山椒感慨重遊。弓折霜寒,機心已墮沙鷗。燈前寶劍清風斷,正五湖、雨笠扁舟。最無情,巖上閒花,腥染春愁。
當時白石蒼松路,解勒回玉輦,霧掩山羞。木客歌闌,青春一夢荒丘。年年古苑西風到,雁怨啼、綠水葒秋。莫登臨,幾樹殘煙,西北高樓。
拼音
所属合集
賞析
種山在現在的紹興以北,越王勾踐滅吳後,殺了功臣文種即埋葬在此。後南宋高宗也曾因誤所讒言殺掉功臣岳飛,吳文英寫詞的感興當由此起。但這首具有一定豪放情調的詞作卻不純粹是詠史,而是詠自己重過種山憑弔的感慨的。
“帆落回潮”寫傍晚潮回時舟船降帆靠岸,“人歸故國”即吳文英重回越王故地。“山椒感慨重遊”即在種山山頂心懷感慨再度遊觀。這三句分別敘述時間、地點,引出感慨。“弓折霜寒,機心已墮沙鷗”,二句緊承感慨抒發。這裏是比喻語,借霜冷而弓斷,喻南宋末國事日危,自己已經無意於求功立名,“機心已墮沙鷗”是說“機心”不死,即使不用弓箭,沙鷗仍會被自己的獵心驚墮。這典故出自《列子·黃帝篇》的一個故事。說有個人好鳥,經常與鷗鳥同遊,一天父親讓他獵取鷗鳥,鷗鳥就舞而不下。意思是說人如果心動於內,禽鳥是會覺察的。夢窗用這一典故是爲了表明自己壯心並未真死。下面說:“燈前寶劍清風斷,正五湖、雨笠扁舟。”清風是劍名,燈前照看已經摺斷的清風寶劍,自己卻正駕一葉扁舟,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在風雨中遨遊五湖。感情沈鬱而又放浪形骸,心中自然是有難言隱痛。這裏只有五湖遊是實筆,其他都是借喻虛筆。結三句:“最無情,巖上閒花,腥染春愁。”這裏才暗點題,寫到思念文種,說:最無情的亦即最有恨的事,是文種墓石巖上的閒花野草,似乎帶有劍下血腥之氣,染成一片春愁。腥字下得觸目驚心。文種是越王賜劍讓他自殺的。作者的感慨蘊而不露。上片全屬對世事興亡而發的感慨,沈鬱頓挫,含意深長,心情矛盾錯雜,但又不正面寫一字,必須從更深的層次上去體會。
後片深入寫文種昔日的埋葬之處,“當時白石蒼松路,解勒回玉輦,霧掩山羞。”當日文種墓道的白石路旁有幾列蒼松,葬後解下繫馬的繮繩,送葬的玉輦回去,霧氣香冥,青山也爲忠賢之死替越國含羞。
古代寫忠賢不幸死去,往往記當日霧氣四塞,所以該詞也這樣寫。這幾句純屬作者想象之筆。下二句寫:“木客歌闌,青春一夢荒丘。”這也是用想象的筆寫山上的荒涼,“木客歌闌就是李賀《秋來》詩:”秋墳鬼唱鮑家詩“的意思。木客即山鬼,二句的意思是說:秋墳山鬼歌罷,英雄人物的青春一夢就只剩下荒涼的丘墓了。
下三句:“年年古苑西風到,雁怨啼、綠水葓秋。”寫種山一帶的古林苑,只剩下水邊的鴻雁在綠水和秋葓(紅蓼花)間哀怨啼鳴。從文種之墓把詞境擴展到種山一帶的古越林苑。這一層也是夢窗把自己的感慨更擴展開來,從而連繫到國家的興亡。下面三句“莫登臨,幾樹殘煙,西北高樓”,則又遞進一層,涉及到南宋末期的現實了。這裏的“西北高樓”和《古詩》“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用詞有連繫,但同時更是借西北邊患,指北方遇有強敵而言。而“幾樹殘煙”和辛棄疾《摸魚兒》“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極相類似。所以夢窗這首詞講“莫登臨,幾樹殘煙,西北高樓”,其實是陡然轉入自己國家的處境,說:不要登山臨水吧,所能看到的也不過是疏柳殘煙,西北高樓,而看不見長安。最後幾句很陡健,也很沉痛。不過這時北方的強大對手已是蒙古人了。
吳文英的這首《高陽臺》,於婉約中呈現出豪放的色彩,愛國感慨深藏其間,可謂別具一格。從詞的結構看,先寫自己重遊種山,在弓折劍殘,無可奈何之情後,遨遊五湖,因而再來種山。由自己及南宋處境寫起,寫到朝廷的失策和英雄人物壯志成灰的悲涼,而其中毫無造作的痕跡,這也是藝術構思的高妙。

吳文英
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宋史》無傳。一生未第,遊幕終身。於蘇、杭、越三地居留最久。並以蘇州爲中心,北上到過淮安、鎮江,蘇杭道中又歷經吳江垂虹亭、無錫惠山,及茹霅二溪。遊蹤所至,每有題詠。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後爲浙東安撫使吳潛及嗣榮王趙與芮門下客,後“困躓以死”。有《夢窗詞集》一部,存詞三百四十餘首,分四卷本與一卷本。其詞作數量豐沃,風格雅緻,多酬答、傷時與憶悼之作,號“詞中李商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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