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子 · 元夕

蕙花香也,雪晴池館如畫。春風飛到,寶釵樓上,一片笙簫,琉璃光射。而今燈漫掛,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況年來、心懶意怯,羞與蛾兒爭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問繁華誰解,再向天公借?剔殘紅灺,但夢裏隱隱,鈿車羅帕。吳箋銀粉砑,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閒話。笑綠鬟鄰女,倚窗猶唱,夕陽西下。
拼音

譯文

蕙蘭花散花出陣陣幽香,雪後的晴空,輝映着池沼館閣猶如畫景風光。春風吹到精美的歌樓舞榭,到處是笙簫管樂齊鳴。琉璃燈綵光四射,滿城都是笑語歡聲。而今隨隨便便掛上幾盞小燈,再不如昔日士女雜沓,彩燈映紅了塵埃迷天漫地,車水馬龍,萬衆歡騰。何況近年來我已心灰意冷,再也沒有心思去尋歡逛燈。 江城冷落人聲寂靜,聽鼓點知道纔到初更,卻已是如此的冷清。請問誰能向天公,再度討回以前的繁榮升平?我剔除紅燭的殘燼,只能在夢境中隱隱約約重見往年的情景。人來人往,車聲隆隆,手持羅帕的美女如雲。我正想用吳地的銀粉紙,閒記故國元夕的風景,以便他日吊憑。我笑嘆那鄰家梳着黑髮的姑娘,憑倚窗欄還在唱着“夕陽西下”!

注釋

女冠子:唐教坊曲名,後用爲詞牌。唐詞內容多詠女道士。今存詞中,小令始於溫庭筠,雙調四十一字,上闋平仄韻換協,下闋平韻。長調始於柳永,雙調一百十一字,仄韻。 蕙:香草名。 雪晴:雪止天晴。 池館:池苑館舍。 寶釵樓:唐宋時咸陽酒樓名。此處泛指精美的樓閣。 笙簫:笙和簫。泛指管樂器。 琉璃:指燈。宋時元宵節極繁華,有五色琉璃燈,大者直徑三四尺。 暗塵明月:指元宵節燈光暗淡。 元夜:元宵。 蛾兒:鬧蛾兒,用彩紙剪成的飾物。 初更:舊時每夜分爲五個更次。晚七時至九時爲“初更”。 灺(xiè):沒點完的蠟燭;也泛指燈燭。 鈿車:用金寶嵌飾的車子。 羅帕:絲織方巾。舊時女子既作隨身用品,又作佩帶飾物。 吳箋:吳地所產之箋紙。常借指書信。 銀粉砑(yà):碾壓上銀粉的紙。

此詞爲歌詠元宵,抒發盛衰興亡感慨之作,寫於南宋覆亡之後。上片寫今昔元宵盛衰的感傷。“蕙花”六句追懷南宋元宵的繁盛景象,描繪出一幅聲色、光影交織的元宵燈月圖。“而今”三句突作頓折,強調昔日遊人熙攘,紅塵迷暗明月的光景已然消失,流露出故國覆亡後元宵淒涼的深切悲痛和失落。“況年來”二句折筆寫自身深懷亡國哀痛而“心懶意怯”,怕與幼稚無知的女娃們嬉鬧遊耍。 下片抒寫懷舊情腸。“江城”三句補寫元夜燈盞冷落,至初更便已悄寂無人,同昔日通宵遊賞燈會之舉國歡慶,形同天壤之別。“再向天公借”是作者於悄寂無聊,苦極悲極之際的突發奇想,流露出繁華消逝,大勢已去,人力難復的無奈與憾恨。末以“笑”字帶出對鄰女猶唱“夕陽西下”之詞的亦諧亦莊的感嘆,其所唱元宵盛景與詞人寫“舊家風景”相諧相映,令詞人肅然動情,令詞人酸楚難堪,故作無言的苦笑,令人備覺傷感。

賞析

元宵佳節是歷代詞人經常吟詠的話題。不論是北宋,還是南宋,在所有的節日中,以元宵最爲熱鬧,也以元宵最爲人所重。而在國破家亡之時,這個節日又最容易引起人們對往昔繁盛的追憶,最易牽動人們的故國之思。 全詞起筆“蕙花香也。雪睛池館如畫”,即沉入了對過去元夕的美好回憶:蘭蕙花香,雪霽天晴,亭臺樓閣之中池波盪漾,街市樓館林立,宛若畫圖,盡是一派迷人景象。極度地渲染了元宵節日氛圍。“春風飛到,寶釵樓上,一片笙簫,琉璃光射。”春風和煦,酒旗飄拂,笙簫齊奏,仙樂風飄。據載,宮中曾做五丈多高的琉璃燈,又地方進貢之燈“或以五色琉璃而成”。那令人陶醉的音樂,那壯觀的燈市,使詞人憶起如昨天一般。 “而今燈漫掛。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而今”二字是過渡,上寫昔日情景,下寫當日元夕景況。“燈漫掛”,指草草地掛着幾盞燈,與“琉璃光射”形成鮮明的對照。“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既寫此夕的蕭索,又帶出昔日的繁華。“暗塵明月”用唐蘇味道《上元》“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詩意。以上是從節日活動方面作今昔對比。“況年來、心懶意怯,羞與蛾兒爭耍。”今昔不同心情的對比。蛾兒,即鬧蛾兒,用紙剪成的玩具。寫當日的元宵已令人興味索然,心境之灰懶,更怕出去觀燈了。這種暗淡的心情是近些年來纔有的,是處境使然。 下闋“江城人悄初更打”,從燈市時間的短促寫今宵的冷落,並點明詞人度元宵所在地——江城。下面數句直至詞末,一連用了“問”、“但”、“待把”、“笑”等幾個領字,一氣直下,寫出了自己內心的悲恨酸楚。“問繁華誰解,再向天公借”,用倒裝句法,提出有誰能再向天公借來繁華呢?“剔殘紅灺。但夢裏隱隱,鈿車羅帕。”懷着無可奈何的心情,詞人剔除燭臺上燒殘的灰燼入睡了。夢中那轔轔滾動的鈿車、佩戴香羅手帕的如雲士女,隱隱出現。 “吳箋銀粉砑。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閒話。”以最精美的吳地的銀粉紙,把“舊家風景”寫成文字,以寄託自己的拳拳故國之思。銀粉砑,碾壓上銀粉的紙。舊家風景,借指宋朝盛事。聽到鄰家的少女還在倚窗唱着南宋的元夕詞。現在居然有人能唱這首詞,而這歌詞描繪的繁華景象和“琉璃光射”、“暗塵明月”正相一致。心之所觸,心頭不禁爲之一動,略微感到一絲欣慰,故而以一“笑”字領起。但這“笑”中實在含有無限酸楚。,因爲“繁華”畢竟是一去不返了。 這首詞風格較爲自然,詞意始終在流動中,無一凝滯。但是在頓挫中顯流動,於追琢中出自然。對過去元夕的鋪敘作者不惜篇幅,不惜濃墨重彩,或直接描繪,或間接敘寫,或通過夢境加以再現,着力處皆詞人所鍾之情。

蔣捷

宋末元初陽羨(今江蘇宜興)人,字勝欲,號竹山。先世爲宜興鉅族。宋度宗咸淳十年(西元一二七四年)進士。宋亡,深懷亡國之痛,遁跡不仕。家居竹山,人稱「竹山先生」、「櫻桃進士」。元成宗大德間,憲使臧夢解、陸義齋交章薦其才,卒不就,氣節爲時人所重。平生著述以義理、小學爲主,尤工詞,與周草窗、王碧山、張玉田並稱「宋末四大家」。其詞多抒故國之思、山河之慟,詞風兼融豪放婉約,以悲凉清俊、蕭寥疏爽爲主,旣無辛派後勁粗放直率之病,亦無姜派末流刻削隱晦之失。詞調時有清新輕快之作,不似時人碧山、玉田詞一味低沉陰暗,尤以造語奇巧之作,於宋季詞壇獨標一格,卓然成家,下啓淸初陽羡詞派。淸劉融齋謂:「竹山詞未極流動自然,然洗練縝密,語多創獲。其志視梅溪較貞,視夢窗較清。劉文房爲『五言長城』 ,竹山其亦『長短句之長城』 歟!」有《竹山詞》(存詞九十餘首)、《小學詳斷》等著作傳世,其中《竹山詞》一巻,收入毛汲古《宋六十名家詞》本、《彊邨叢書》本, 又《竹山詞》二卷,收入渉園影宋元明詞續刊本。淸 嘉慶《增修宜興縣舊志·巻八》有傳。 ► 9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