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 · 九歌 · 其五 · 大司命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君迴翔兮㠯下,踰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
吾與君兮齋速,導帝之兮九坑。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
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余所爲。
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
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
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
結桂枝兮延竚,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柰何,願若今兮無虧。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爲?
拼音
所属合集
譯文
大大地打開天宮的大門,我乘駕起一團團連接的黑雲。
命令旋風在前面開路,指使暴雨洗淨空中的飛塵。
大司命你在空中盤旋降臨,我越過空桑山將你緊跟。
密麻麻九州的黎民子姓,誰長壽誰夭亡全由我定。
我安閒地高高飛翔,乘着清明之氣駕御陰陽。
我與你恭謹地在前趨走,引天帝直到達九岡山上。
雲彩的衣裳長長地飄動,腰間的玉佩叮叮噹噹。
憑藉着萬物陰陽生成之理,誰也不知道我的作爲職掌。
折下莖斷絲連的疏麻白花,將它贈給離居者聊表思念。
老暮之年已漸漸地來到,不能再親近反而更加疏遠。
駕起龍來雲車隆隆,高高地奔馳衝向天空。
我編結着桂樹枝條遠望,爲什麼越思念越憂心忡忡。
令人憂愁的思緒擺脫不清,但願像今天這樣不失禮敬。
人的壽命本來就各有短長,誰又能消除悲歡離合之恨?
注釋
廣開:大開。
天門:上帝所居紫微宮門。按,以下四節爲扮大司命的神屍所唱。
紛:多。
吾:大司命自謂。
玄雲:黑雲。乘玄雲即以玄雲爲車,猶雲乘雲車。《郊祀歌》:「靈之車,結玄雲。」
飄風:大旋風。
涷(dòng)雨:暴雨。
君:指少司命。祭祀女巫以少司命的口吻迎神、娛神。
㠯(yǐ):同「以」。
空桑:山名。據《呂氏春秋》所載,有侁氏女得嬰兒於空桑,即後來之伊尹。其地在趙代間。空桑同主管嬰兒之少司命有關,故大司命這樣說。
女(rǔ):汝。
紛總總:衆多的樣子,指九州之人。
壽:長壽。
夭:早亡。
予:我。
清氣:天空中的元氣,也稱作「精氣」。
陰陽:陰陽二氣,此處兼及陰陽變化而言。
吾:大司命自謂。
君:指少司命。
齊:原作「齋」,朱熹《楚辭集註》作「齊」,今據改。齊速,嚴肅地快步走,也叫「趨」,爲恭謹之貌。
導:引導。
之:到。
帝:天帝。
九坑(gāng):當即《左傳·昭公十一年》說的岡山,楚人曾祭天於岡山。「坑」同「阬」,一本作「阮」,即古「岡」字。
靈:《北堂書鈔》等所引作「雲」,二字繁體同爲雨字頭,相近致誤。雲衣,以雲霞爲衣。
被被:衣長的樣子。
陸離:長的樣子。
壹陰兮壹陽:指萬物生成之理。《周易·繫辭上》:「陰陽不測之謂神。」正義:「天下萬物,皆由陰陽。或生或成,本其所由之理,不可測量之謂神也。」
疏麻:升麻(王逸稱爲「神麻」,神、升聲近)。麻的稈莖折而皮連,有藕斷絲連之意。按,此下三節爲女巫以少司命口吻娛神所唱。
遺(wèi):贈。
離居:本來親近而現在分離的人。
冉冉:漸漸地。
極:至。
寖(jìn):同「浸」,漸。
轔轔:車聲。
駝(chí):同「馳」。
延佇:「佇」借爲「眝」。延眝,遠望。
羌:何爲。
若今:像今天一樣。
虧:虧損。
固:本來。
當:當然,本來的樣子。
孰:誰。
爲:作爲,起作用。
序
《九歌·大司命》是屈原的所做的祭大司命之神的歌舞辭,是組曲《九歌》中的一篇,是《九歌·少司命》的姊妹篇。大司命是先秦時代漢族傳說中的神,是掌管人的壽夭之神。其中大司命的主巫的唱辭,既有他的自述,也有他對少司命的唱辭。通過這些唱辭,描繪出了大司命威嚴、神祕、忠於職守、督察人的善惡、握有生殺大權的形象。形神畢肖,準確的寫出了大司命的特點。同時也反映了當時人們或作者屈原對生與死、個人的生死命運與其善惡修爲關係的認識及對大司命神的敬畏之情。折疏麻兮瑤華之後則是少司命的唱詞,大司命與少司命的形象在篇中形成了富有意味的對照。主死的大司命威嚴、神祕、令人敬畏;主生的少司命親切、愛人、令人愛戴。
賞析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諫雨兮灑塵。”廣開,大開,敞開。天門,天宮之門。紛,衆多貌。吾,大司命自謂。玄雲,黑雲。飄風,旋風。先驅,在前面開路。諫雨,暴風雨。灑塵,用水淋灑塵土清潔道路。這是大司命的唱辭。謂大開天門,我駕起滾滾的烏雲。令旋風爲我前頭開路,令暴雨爲我灑塵。這裏寫大司命的上場。從開天門的敘述裏,我們可以推斷他的天神地位;從以玄雲爲乘、令翻風先驅和諫雨灑塵的情節裏,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權威、他的威嚴、他的冷酷和可怖。吉神降臨往往有祥雲爲伴,有滿堂的芳香,凶神的降臨往往伴有黑雲、狂風和暴雨。司人生死的大司命所職掌的,正是人的死。死對常人來講是可怕的,而掌人死的神在人的心目中自然也是可怕的凶神。
“君迴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君,迎神女巫對大司命的敬稱。迴翔,迴旋飛翔。逾,越過。空桑,神話中的山名。從,跟隨。女,同“汝”。相“爾汝”者,親切之謂也。這是迎神女巫的唱辭。謂自天上盤旋而下,我則跨越空桑山與您相隨同行。大司命是受了迎神女巫的禮祭刁翻從天而降的,而迎神女巫的追求則是出於對大司命的愛戀。先民的娛神目的往往是通過衷漫淫荒的男女情事來達到的,這一手段同樣適用於人有樹壽夭神的祭祀。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紛總總,芸芸衆生紛擾貌。九州,指夭下。何,何以。壽夭,長壽和短命。予,大司命自稱。這是大司命的唱辭。謂紛擾擾的九州衆生,爲何其生死大權掌握在我的手中?面對迎神女巫的追求,大司命高傲地亮明自己的權威與身份,帶有自我炫耀的成分一一這或許就是人神離別的根本原因。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安翔,徐緩飛行。清氣,清輕之氣。天地間的正氣。御陰陽,駕馭陰陽二氣的造化。吾。迎神女巫的自稱。君,指大司命。齊速,並駕齊驅。導,引導。帝,指大司命。之,往。九坑,當指楚地的九岡山。這是迎神女巫的唱辭。謂高高地飛呀緩緩地飛,乘着天地間的正氣,駕馭着陰陽二氣的變化。我與您並駕齊驅,引導您到九岡山去。她順承大司命自炫的心理,一方面贊項了神的功德無量,一方面表現了對神的虔誠恭謹。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餘所爲。”靈衣,亦作雲衣,大司命所穿的雲霓之服。被被,猶言翩翩,輕輕飄動貌。陸離,光彩閃耀貌。壹陰壹陽,神光忽隱忽現、變化無窮貌。這是大司命的唱辭。謂我穿的神衣隨風輕輕飄舞,我佩戴的玉飾光怪陸離。我時隱時現、變化無常,我的所作所爲,平凡人都莫知其詳。這裏仍是大司命誇耀其衣飾華美、神力非常的目炫之辭。至此,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神祕莫測的大司命形象已塑造完成。
“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老冉冉兮既極,不寢近兮愈疏。”疏麻,神麻,傳說中的神草,有的學者考證爲升麻,即零陵香,有使人致幻的作用。瑤華,玉色的花朵。遺,贈予。離居,離別遠居的人,指大司命。冉冉,漸漸。既極,已至。寢,逐漸。愈疏,越來越疏遠。這是迎神女巫的唱詞。謂採摘美麗如玉的花朵,將把它送給即將離別遠去的大司命。人已經漸漸地進入老境,若不多加親近,就會變得更加疏遠。它表現了迎神女巫對神的崇敬、依戀,也表現了因年紀既老而情意愈疏的悲傷,流露了冀幸延年的情緒。蔣驥《山帶閣注楚辭》中說:“神以巡覽而至,知其不可久留,故自言折其麻華,將以備別後之遺。以其年已老,不及時與神相近,恐死期將及,而益以琉闊也。蓋訴而寓祈之意。”可謂深得其中三昧。
“乘龍兮磷磷,高馳兮沖天。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磷磷,象聲詞,車行聲。沖天,直上雲天。結,編織。延佇,長久等待。羌,楚方言,句首語氣詞。這仍是迎神女巫的唱辭。謂大司命駕着滾滾的龍車離去,他高飛遠舉,直衝雲天。我手持編好的桂枝久立凝望,越是想念他啊越是憂愁悲傷。上四句從抒清主體的角度,言因感於老境漸至卻不能愈力睞近而有折疏麻以挽留之舉,重點抒寫了迎神女巫的複雜情感;而此四句則從另一角度,寫大司命全然不顧迎神女巫的挽留,乘龍沖天而去,既表現了大司命的冷酷無情,又表現了迎神女巫的癡情與憂愁。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爲?”奈何,奈之何,有什麼辦法。若今,象現在一樣。無虧?,謂事神之心不減。固,本來。有當,有常,有定數。孰,豈。可爲,可以改變。這仍是迎神女的唱辭。謂神已離去使人憂愁,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但願自今而後事神之心不減。本來人的壽夭是有定數的,難道是由人神的離合可以改變的麼?這是神去之後迎神女巫的自我寬解之辭:既然人的命運由天而定,又何必苦苦追求,又何必因與神的離合而徒增憂傷呢?從表面來看,作品以這樣的口吻作結,顯示了迎神女巫對生死壽夭的達觀態度,展示了她既現實又樂觀的性格。但仔細品味,其中卻充滿了追求不得的失落和惘悵,流露出對人生命運的無可奈何。
作品以對話和獨白的形式,成功地塑造了大司命和迎神女巫(追求者)的形象。在大司命與迎神女巫的對話中,重點突出了大司命冷酷無情、自命不凡、自鳴得意、高高在上的性格特點,這些特點均自大司命口中說出,又帶有明顯的自炫性質。同時,在對話中還表現了迎神女巫對神的虔敬與崇拜,表現了互目寸神的熱愛與追求。但二者的對話卻有異乎尋常的特點:它不是承前啓後的相互對答,而是大司命一方只顧炫耀自己的威靈和神祕,迎神女巫乘勢表述自己對他的愛慕與追求,反映出地位尊卑的殊異。而這樣的對話形式,更有利於對大司命性格的塑造。在迎神女巫的獨白中,則主要突出了迎神女巫的癡情和惆悵,表現了她對命運的無可奈何。而這種種情感均以獨白的方式說出,更加重了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乎引唐色彩,將一個“終被無情棄”的女子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哀怨動人。
作品寄慨遙深,富有寄託。先民在與自然作鬥爭的過程中,既觀照了草木的零落,也觀照了自我的衰亡。他們將自己生死無常、壽夭不齊的抽象思考,塑造成爲具體可感的大司命神的形象,並在迎神、送神的過程中寄託了自己長生不老的願望。這就是民間《九歌·大司命》的原始意圖。當詩人屈原利用這一形式抒發情感的時候,他則在人神離合的情節中,寄寓了自己君臣離合變化的情思和希冀,以及追求不得的失落與惆悵。而其中“老冉冉兮既極,不寢近兮愈疏”與《離騷》中的“老冉冉其將至兮,恐脩名之不立”,情感何其相似!“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與“不吾知其亦已兮,苟餘情其信芳”,意味又復相同;“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爲”與“餘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脩之數化”,又同是遇合難成的牢騷與無奈。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注釋
- 紛:多。
- 玄雲:黑雲。
- 涷(dōng)雨:暴雨。
- 空桑:神話中的山名。
- 縂縂:衆多的樣子。
- 被被(pī pī):飄動的樣子。
- 陸離:色彩斑斕。
- 冉冉:漸漸地。
- 寖(jìn):逐漸。
- 轔轔(lín lín):車行走的聲音。
繙譯
敞開了天國的大門,我乘駕著濃密的烏雲。命令鏇風在前開路,指使暴雨洗淨空中的飛塵。神君磐鏇從空中下降,我緊跟著你越過空桑。九州上蕓蕓衆生,誰的長壽誰的夭亡由我掌琯。高高地飛呀緩緩地翔,乘著天地間的清和氣自由地翺翔。我和你一同飛騰飛馳,引導著天帝來到九岡山。神霛的衣服長長地飄動,珮玉璀璨絢麗。那隂陽變化的無窮,衆人難以知曉是我的所作所爲。折下神麻的花朵如玉般白,打算送給遠別的神君。人老了漸漸地已到暮年,不親近就會更加疏遠。乘上龍車聲如轔轔,高飛遠擧直上天空。系結桂樹枝久立,思唸越來越深愁煞人。滿心憂愁又能怎樣,但願像今天這樣不虧損感情。人的壽命本來有定分,誰能掌握離郃悲歡呢?
賞析
這首詩充滿著浪漫奇幻的色彩。詩中描繪了大司命的降臨以及其超凡的能力和威嚴。開頭通過描寫天門大開、玄雲、飄風、涷雨等景象,營造出神秘而宏大的氛圍。接著強調大司命對九州衆生壽夭的掌控,展現其權力。對大司命服飾的描述凸顯其高貴華麗。“吾與君兮齊速”等句表現出與大司命同行的情景。後麪說到折花相贈離居之人以及老人漸暮的感歎,充滿著感慨。最後傾訴愁思竝思考命運的無常。整首詩意境深邃,想象力豐富,藝術地展現了楚人對神霛的敬畏與想象。

屈原
屈平,字原,通常稱爲屈原,又自雲名正則,號靈均,漢族,戰國末期楚國丹陽(今湖北秭歸)人,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後代。屈原雖忠事楚懷王,卻屢遭排擠,懷王死後又因頃襄王聽信讒言而被流放,最終投汨羅江而死。屈原是中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之一,也是我國已知最早的著名詩人,世界文化名人。他創立了“楚辭”這種文體,也開創了“香草美人”的傳統。代表作品有《離騷》、《九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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