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家告趙宣子

晉侯合諸侯於扈,平宋也。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爲貳於楚也。 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於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於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於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於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於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於襄,而再見於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文公二年,朝於齊;四年,爲齊侵蔡,亦獲成於楚。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強令,豈有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婿池爲質焉。
拼音

所属合集

#古文觀止

譯文

晉靈公召集各國諸侯在鄭國的扈地會合,目的是要與宋國談和。當時晉靈公拒絕與鄭穆公見面,認爲鄭國既服從晉國又投靠楚國。 鄭國大夫子家就派一位送信的官員到晉國送了一封信,信寫給趙盾,信中說:“我們君主即位的第三年,就邀請蔡莊公一起服從你們君主。這年九月,蔡莊公來到我國準備同我們國君一起去晉國,但因爲我國發生了侯宣多恃寵專權的患難,我們君主因此而不能與蔡莊公一起去。這年十一月,戰勝滅絕了侯宣多,我們君主就與蔡莊公相隨朝見服事於你這位執政。我們君主即位後第十二年六月,歸生輔佐我們君主的太子夷,爲了向楚國請求他們與陳靈公講和,特地去朝見了你們君主。十四年七月,我們君主又以完成了陳國的事情朝見你們。十五年五月,陳靈公從我國去朝見你們君主。去年正月,燭之武去,陪同太子夷去朝見你們。八月,我們君主又去。作爲陳、蔡,與楚國如此親密相近,卻不敢投靠楚國,那是有我們的緣故。雖然我們如此對待貴國君主,卻爲何不免得到你們的責罰呢?你們在位的君主當中,我們朝見過晉襄公一次,而朝見過在位君主兩次。太子夷與我們國君的一些臣僚一個接一個地去到絳都。雖則我們是小國,這樣做也沒有哪個國家能超過了吧。現在你作爲大國說:‘你們還做得不快我們的心意。’我國要像這麼被要求就只有滅亡,再不能增加什麼了。古人有言說:‘頭也害怕尾也害怕,留下身子還能剩餘多少不害怕呢?’又說:‘鹿要死也就不管自己的聲音了。’小國服侍大國,大國以仁德對待它,它就是人;不用仁德對待它,它就是一隻鹿,着急了就會疾速走入險境,着急了還能選擇嗎?大國無準則地下命令,我們也知道要滅亡了,只能把我國的全部軍資集中起來在鯈地等待了,任憑你執政命令我們吧。我們文公即位的第二年六月壬申,到齊國朝見。四年二月壬戌,因爲齊國侵伐蔡國,我們也只得與楚國談和。處在大國之間,都要求我們服從強者的命令,難道成了我們的罪過?你們大國如果不考慮這些,那我們就無處逃避性命了。” 趙盾看到信後派鞏朔到鄭國和談,趙穿、公婿池也到鄭國作了人質。

注釋

晉侯:指晉國國君晉靈公。 扈:鄭國城邑,故地在今河南原陽縣。 鄭伯:指鄭國國君鄭穆公。 子家:鄭國公子,大夫。 執訊:掌管通訊聯絡的官。 趙宣子:晉國卿大夫趙盾。 蔡侯:指蔡莊公。 侯宣多:鄭國大夫,因立鄭穆公有功,所以侍寵專權作亂。 歸生:即子家,歸生是其名子是字。 夷:鄭國太子。 陳侯:陳國君主共公,名朔。 蕆(chǎn):完成。 陳侯:陳靈公,名平公,即陳共公之位。 孤:指鄭國國君。 絳:晉國都城,在今山西新絳縣。 蔑:同“蔭”。 賦:指兵,古代按田賦出兵,所以稱賦。 鯈(tiáo):晉,鄭交界的地方。 成:講和修好。 鞏朔:晉大夫。 趙穿:晉國執政大夫。 池:晉靈公的女婿。

本文出自《左傳·文公十七年》。

賞析

這一篇照會,終使晉國趙盾審時度勢,改變了對鄭的外交策略。鄭國在楚晉二強的夾縫中苟活,可以說對雙方都畢恭畢敬,就如子家所說是無以復加了。而此時晉國仍不滿意,也即要求專一敬我,這其實就斷絕了鄭國的生路。晉人不講信義,曲沃翼都爭鋒,同族手足相殘,借道伐虢而滅虞,對秦以怨報德,晉靈公的繼位也是趙盾等出爾反爾的例證。如果鄭國徹底和楚斷絕來往,今日讓趙盾心滿意足,就必須面對楚國的討伐。等到楚軍壓境,再向晉國求援是來不及的,只能死路一條。而晉又從不枉費錢糧,不像燭之武說秦退兵,穆公還留逢孫等駐守,反正屈從晉國是死,不從也就再無可加之刑了,鄭雖軍力綿薄,但也能拼死一搏,或楚國尚有體諒,傾力前來救援,絕路逢生也未可知,這纔有了子家的吶喊。所謂哀兵必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子家的說辭,和展喜不同。雖然齊魯和晉鄭相互地位、關係有相似之處,但展喜是胸有成竹:當時的齊孝公內憂不斷,伐魯不過是炫耀武功,魯國雖有災荒,但人心同仇敵愾。齊軍並不願在疆場和魯國對決,更不能粘着對恃。所以很順利地說退齊兵。子家文書倒類似燭之武的方式,都是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都是在邏輯上引出第三方的砝碼,讓對方來權衡利弊,重新斟酌和我方的關係。所不同的是,子家的陳述面對的晉國,是威脅的主要發起方,而燭之武說秦穆公,面對是進攻聯軍的次要部分;因爲當時晉文公是決心滅鄭,沒有改變的可能性——叔詹自殺都無濟於事!但秦穆公的軍事實力最強,具有左右局勢的能量,而第三方砝碼就是晉的圖霸!所以談判水到渠成。子家面對的晉靈公(也即趙盾),只有徹底折服鄭國的願望,卻沒有滅鄭的力量——如果能夠,他不必裝模作樣;鄭國尚有一定的經濟軍事實力,不是陳蔡小國所能比,又地處中原戰略要衝,是晉楚在爭霸中最具價值的幫手。可以說,他們誰爭取到鄭國,就爲稱霸奠定了最有力的基礎。子家的說辭,最讓趙盾擔憂的,不是“鹿死不擇蔭”,而是鋌而走險——徹底地投靠楚國,甚至請楚派軍駐守。這個砝碼的重量,趙盾不可能不掂量。子家專門說到陳國,那麼詳盡地講他先和陳侯去楚國請示,再和陳侯來晉國朝見。言外之意是:你看看楚國多大氣,我們是不能只依靠你的!和解是最好,開戰也可以,讓我徹底背離楚國不可能!利弊得失您看着辦吧。
左丘明

左丘明

左丘明,姜姓丘氏,名明,丘穆公呂印的後代。因其先祖曾任楚國的左史官(左史官記言,右史官記事),故在姓前添“左”字,故稱左史官丘明先生,世稱“左丘明”,後其父移居魯國並世代擔任魯國太史。 左丘明籍貫,一說爲魯國中都人,一說爲春秋末年魯國都君莊(今山東省肥城市石橫鎮東衡魚村)人,按新見《左傳精舍志》,當以後說近是。 左氏世爲魯國太史,至丘明則約與孔子(公元前551-479)同時,而年輩稍晚。他是當時著名史家、學者與思想家,著有《春秋左氏傳》、《國語》等。他品行高潔,爲孔子推崇,稱“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即與其同好惡;漢司馬遷亦稱其爲“魯君子”,且以“左丘失明,厥有《國語》”爲己著述《史記》的先型典範。 左丘明的最重要貢獻在於其所著《春秋左氏傳》與《國語》二書。左氏家族世爲太史,左丘明又與孔子一起“如周,觀書於周史”,故熟悉諸國史事,並深刻理解孔子思想。 《左傳》、《國語》對中國傳統史學影響深遠,對司馬遷的《史記》創作尤其具有重要啓發。從這個意義講,左丘明堪爲中國傳統史學的鼻祖之一。後世或稱其爲“文宗史聖”、“經臣史祖”,或譽爲“百家文字之宗、萬世古文之祖”。歷代帝王多有敕封:唐封經師;宋封瑕丘伯,改封中都伯;明封先儒,改封先賢。今山東泰安肥城市建有丘明中學以紀念其鄉先賢左丘明。 ► 328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