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贈韋南陵冰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君爲張掖近酒泉,我竄三巴九千里。
天地再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
寧期此地忽相遇,驚喜茫如墮煙霧。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
昨日繡衣傾綠尊,病如桃李竟何言。昔騎天子大宛馬,今乘款段諸侯門。
賴遇南平豁方寸,復兼夫子持清論。有似山開萬里雲,四望青天解人悶。
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
山公醉後能騎馬,別是風流賢主人。頭陀雲月多僧氣,山水何曾稱人意。
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
我且爲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爲吾倒卻鸚鵡洲。赤壁爭雄如夢裏,且須歌舞寬離憂。
拼音
譯文
胡人驕矜戰馬驚奔沙塵隆起,時局艱險石勒般的胡雛飲馬京師之水。
您爲遠赴張掖近酒泉,我被流放來到三巴路程九千里。
頒詔大赦法令寬鬆如同天地再新,流放夜郎的遷謫之人攜帶一身寒霜歸還。
懷憶西方的老朋友不可相見,東風把我的夢兒帶到長安與你相會。
哪裏想到在此地忽然相遇,驚喜之間又茫然如墮煙霧。
筵席上玉簫金管喧響四下,心情苦澀難以用七言長句淋漓抒發。
昨日裏繡衣侍御綠褥頻傾,我卻有如得病桃李竟然無言無語。
昔日天子恩賜大宛馬逍遙邁行,如今騎劣馬步履艱難奔走侯門。
幸賴相遇南平太守李之遙心胸豁達,再加上夫子您陳述高論清談。
有如青山頂上撥開萬里雲霧,眺望炙朗青天解除煩悶。
人悶最終還是心悶,苦辛依舊長是苦辛。
愁腸襲來飲酒二千石,渴望死灰復燃嚴寒中重生陽春。
仿效山公酒醉仍能騎馬出行,這也是主人與大家的一番風流。
頭陀寺的雲月煙空帶有一股僧氣,如此山水哪能稱人心意?
要不然鳴築擊鼓相戲滄涼清流,呼喚江南女兒鼓棹謳歌。
我將爲您捶碎這黃鶴高樓,您也爲我翻倒那鸚鵡之洲。
三國時赤壁爭雄有如夢中之事,還是邊歌邊舞寬卻離別的憂愁。
注釋
江夏:唐天寶元年(742年)改鄂州爲江夏郡,即今武漢市武昌。南陵:今安徽省南陵縣。韋南陵冰:即南陵縣令韋冰,李白在長安結識的友人。
胡驕:《漢書·匈奴傳》匈奴單于自稱“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此指安史叛軍。胡雛:年幼的胡人。《晉書·石勒載記》:“石勒……上黨武鄉羯人也。……年十四,隨邑人行販洛陽,倚嘯上東門。王衍見而異之,顧謂左右曰:‘曏者胡雛,吾觀其聲視有奇志,恐將爲天下之患。’”這裏亦指安史之兵。天津:河南洛陽西南洛水上有天津橋。
張掖(yè)、酒泉:皆唐郡,在今甘肅張掖市、酒泉市一帶。瞿蛻園等《李白集校注》:“韋冰蓋先曾官於張掖,旋至長安,今赴官南陵也。”三巴:東漢末益州牧劉璋分巴郡爲永寧、固陵、巴三郡,後改爲巴、巴東、巴西三郡,合稱三巴。
天地再新:指兩京收復後形勢重新好轉。法令寬:指乾元二年(759年)的大赦。遷客:指自己。帶霜寒:比喻心有餘悸。
故人:指韋冰。
寧期:哪裏料到,沒想到。
一句:一作“長句”。唐代以七言古詩爲長句。
繡衣:指御史臺的官員。因其常出使幕府,故有時亦以繡衣稱幕僚。病如桃李:病得像不講話的桃李。此借《史記·李將軍列傳》“桃李不言”的典故。這兩句大約是說:昨天曾與節度使的幕僚們在一起欽宴,但心裏抑鬱,像無言的桃李,沒處訴說。
大宛(yuān)馬:古代西域大宛國所產的名馬。款段:行走緩慢的馬。此指劣馬。諸侯:此指地方長官。
南平,指李白的族弟南平太守李之遙。豁方寸:開心。夫子:對韋冰的尊稱。清論:清高脫俗的言論。
二千石:中國古代計算酒的容量用升、鬥、石等單位。二千石是誇張的說法。
山公:指晉人山簡,常喝酒喝得爛醉如泥,“復能乘駿馬,倒著白接蘺”(《世說新語·任誕》)。賢主人:指韋冰。此句以山簡喻韋冰。
頭陀:僧寺名,故址約在今湖北武昌縣東南。
笳:古代一種樂器。按鼓:擊鼓。戲滄流:到江中游玩。歌棹(zhào)謳(ōu):以船槳打着拍子唱歌。
序
《江夏贈韋南陵冰》是唐代大詩人李白晚年在江夏遇好友韋冰時寫下的詩作。此詩構思奇特,從作者遇赦驟逢友人的驚喜如夢,寫到在冷酷境遇中覺醒,而以覺醒後的悲憤作結,真實地反映出造成悲劇的時代特點。全詩寫得迴腸蕩氣,痛快淋漓,筆調豪放,個性突出,有着強烈的感情色彩。
賞析
詩一開始,便是一段倒敘。這是驟遇後對已往的追憶。詩人說:“安史亂起,你遠赴張掖,我避地三巴,地北天南,無緣相見。而當叛亂初平,肅宗返京,我卻琅當入獄,披霜帶露,長流夜郎,自覺將淒涼了卻殘生。想起長安舊交,此時必當隨駕返朝,東風得意,而自己大約只能在夢中會見他們了。誰料想,我有幸遇赦,竟然又遇見無望相會的長安故人。這實在令人喜出望外,驚訝不已,簡直不可思議,茫然如墮煙霧。”李白是遇赦的罪人,韋冰系被貶的官員,在那相逢的宴會上,人衆嘈雜,彼此的遭遇不可能說得了,道得清。從開頭到“苦心”句爲一段,在概括追敘驟遇的驚喜之中,詩人寄託着自己和韋冰兩人的不幸遭遇和不平情緒;在抒寫迷惑不解的思緒之中,蘊含着對肅宗和朝廷的皮裏陽秋的譏刺。這恍如夢魂相見的驚喜描述,其實是大夢初醒的痛心自白。愛國的壯志,濟世的雄圖,竟成爲天真的迷夢,真實的悲劇。
詩人由衷感激故人的解慰。他說:“昨天的宴會上,衣繡的貴達爲自己斟酒,禮遇殊重。但是,他們只是愛慕我的才名,並不真正理解我,而我‘病如桃李’,更有什麼可講的呢?當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世人終會理解我的,對於我的今昔榮辱,就得到故人的瞭解。前些時聽到了南平太守李之遙一番坦率的真心話,使人豁開胸襟;今日在這裏又得聞你的清正的言論,真好像深山撥開雲霧,使人看到晴朗的天空,驅散了心頭的苦悶。”從“昨日”句到“四望”句這一段,詩人口氣雖然比較平緩,然而卻使人強烈感受到他內心無從排遣的鬱結,有似大雷雨來臨之前的沉悶。
最後一段,筆勢奔放恣肆,強烈的悲憤,直瀉而出,彷彿心頭壓抑的山洪,暴發了出來,猛烈衝擊這現實的一切。詩中寫道:“人悶,心悶,苦痛,辛酸,接連不斷,永遠如此。我只有借酒澆愁,痛飲它二千石。漢代韓安國身陷囹圄,自信死灰可以復燃,我爲什麼不能呢?晉朝山簡鎮守襄陽時,常喝得酩酊大醉,還能騎乘駿馬,別是一番賢主人的風流倜儻之舉。”而李白喝的是苦悶之酒,孤獨一人,自然沒有那份閒適之情了,所以酒醉也不能遣悶。於是他說:“還是去遨遊山水吧,但又覺得山山水水都像江夏附近著名古剎頭陀寺一樣,充斥那苦行的僧人氣,毫無樂趣,不稱人意。那麼,哪裏是出路,何處可解悶呢?倒不如乘船飄遊,招喚樂妓,鳴笳按鼓,歌舞取樂;把那曾經嚮往、追求的一切都剷除掉,不留痕跡;把那紛爭逞雄的政治現實看作一場夢幻,不足介懷;就讓歌舞來寬解離愁吧!”詩人排斥了自己以往自適的愛好,並非自暴自棄,而是極度苦悶的暴發,激烈悲憤的反抗。這最後十四句,情調愈轉越激烈。矛頭針對黑暗的政治,冷酷的現實。
“我且爲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爲吾倒卻鸚鵡洲”,是此篇感情最激烈的詩句,也是歷來傳誦的名句。“黃鶴樓”因神仙騎鶴上天而聞名,“鸚鵡洲”因東漢漢末年作過《鸚鵡賦》的禰衡被黃祖殺於此洲而得名。一個令人嚮往神仙,一個觸發不遇的感慨,雖然是傳說和歷史,卻寄託了韋冰和李白的情懷遭際。遊仙不是志士的理想,而是失志的歸宿;不遇本非明時的現象,卻是自古而然的常情。李白以知己的情懷,對彼此的遭際表示極大的激憤,因而要“捶碎黃鶴樓”,“倒卻鸚鵡洲”,不再懷有夢想,不再自尋苦悶。然而黃鶴樓捶不碎,鸚鵡洲倒不了,詩人極大的憤怒中包含着無可奈何的悲傷。
這詩抒寫的是真情實感,然而構思浪漫奇特。詩人抓住在江夏意外遇見韋冰的機緣,敏銳覺察這一意外相遇的喜劇中隱含着悲劇內容,浪漫地誇張地把它構思和表現爲如夢覺醒。它從遇赦驟逢的驚喜如夢,寫到在冷酷境遇中覺醒,而以覺醒後的悲憤作結。從而使詩人及韋冰的遭遇具有典型意義,真實地反映出造成悲劇的時代特點。詩人是怨屈悲憤的,又是痛心絕望的,他不堪回首而又悲慨激昂,因而感情起伏轉換,熱烈充沛,使人清楚地看到他那至老未衰的“不幹人、不屈己”的性格,“大濟蒼生”、“四海清一”的抱負。這是詩人暮年作品,較之前期作品,思想更成熟,藝術更老練,而風格依舊,傲岸不羈,風流倜儻,個性突出,筆調豪放,有着強烈的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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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 衚驕:衚,古代對北方和西方各族的泛稱。驕,驕傲。
- 衚雛:指衚人的小孩。
- 張掖:地名,今甘肅張掖市。
- 酒泉:地名,今甘肅酒泉市。
- 三巴:古地名,指巴郡、巴東、巴西,今四川東部地區。
- 夜郎:古國名,位於今貴州省西部。
- 綉衣:指官服。
- 綠尊:酒盃。
- 大宛馬:古代西域大宛國出産的名馬。
- 款段:指行走緩慢的馬。
- 南平:地名,今四川南充市。
- 方寸:心。
- 山公:指晉代山簡,好酒易醉。
- 頭陀:苦行僧。
- 笳:古代一種樂器。
- 櫂謳:船歌。
- 黃鶴樓:位於今湖北省武漢市的著名古跡。
- 鸚鵡洲:位於長江中,靠近武漢。
- 赤壁:地名,位於今湖北省赤壁市,三國時赤壁之戰的發生地。
繙譯
衚人的馬驚起沙塵,衚人的小孩在天津水邊飲馬。你去了張掖靠近酒泉,我卻被流放到三巴之地九千裡外。 天地重新變得寬廣,法令也寬松了,但作爲夜郎的遷客,我仍帶著霜寒。我思唸著故人卻無法相見,東風吹拂著我的夢,帶我到了長安。 沒想到在這裡突然相遇,驚喜之中倣彿墜入菸霧。玉簫金琯在四周喧閙,我心中苦悶,無法寫出長句。 昨日穿著綉衣的官員擧盃共飲,我病如桃李,又能說什麽呢?昔日我騎著天子的名馬,如今卻衹能乘著緩慢的馬拜訪諸侯。 幸好有南平之行讓我心胸開濶,再加上你持清論,就像山間萬裡雲開,四周望去,青天解我心頭之悶。 人心悶,心中更悶,辛苦縂是辛苦。愁來時飲酒二千石,寒灰也能重燃生陽春。 山公醉後還能騎馬,別有一番風流賢主人的風採。頭陀的雲月充滿僧氣,山水又怎能稱人心意。 不如鳴笳按鼓在滄流中嬉戯,呼喚江南女兒唱起船歌。 我願爲你槌碎黃鶴樓,你也應爲我倒卻鸚鵡洲。赤壁爭雄如同夢裡,我們衹需歌舞來寬解離憂。
賞析
這首詩是李白在江夏(今湖北武昌)贈給友人韋南陵冰的作品。詩中,李白表達了自己被流放的苦悶和對長安的思唸,同時也描繪了與友人重逢的驚喜。詩中運用了豐富的意象和比喻,如“衚驕馬驚沙塵起”、“東風吹夢到長安”等,展現了李白豪放的詩風和深沉的情感。詩的結尾,李白以豪邁的筆觸,表達了對自由生活的曏往和對友情的珍眡,躰現了詩人不羈的性格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李白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唐朝詩人,有“詩仙”之稱,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漢族,出生於劍南道之綿州(今四川綿陽江油市青蓮鄉),一說生於西域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5歲隨父遷至劍南道之綿州(巴西郡)昌隆縣(712年更名爲昌明縣),祖籍隴西郡成紀縣(今甘肅天水市秦安縣)。其父李客,育二子(伯禽、天然)一女(平陽)。存世詩文千餘篇,代表作有《蜀道難》、《將進酒》等詩篇,有《李太白集》傳世。762年病逝於安徽當塗,享年61歲。其墓在安徽當塗,四川江油、湖北安陸有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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