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論

· 蘇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爲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爲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爲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老人所爲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爲子房纔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觀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爲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爲子房歟!
拼音

所属合集

#古文觀止

譯文

古時候被人稱作豪傑的志士,一定具有勝人的節操,(有)一般人的常情所無法忍受的度量。有勇無謀的人被侮辱,一定會拔起劍,挺身上前搏鬥,這不足夠被稱爲勇士。天下真正具有豪傑氣概的人,遇到突發的情形毫不驚慌,當無原因受到別人侮辱時,也不憤怒。這是因爲他們胸懷極大的抱負,志向非常高遠。 張良被橋上老人授給兵書這件事,確實很古怪。但是,又怎麼知道那不是秦代的一位隱居君子出來考驗張良呢?看那老人用以微微顯露出自己用意的方式,都具有聖賢相互提醒告誡的意義。一般人不明白,把那老人當作神仙,也太荒謬了。再說,橋上老人的真正用意並不在於授給張良兵書(而在於使張良能有所忍,以就大事)。在韓國已滅亡時,秦國正很強盛,秦王嬴政用刀鋸、油鍋對付天下的志士,那種住在家裏平白無故被抓去殺頭滅族的人,數也數不清。就是有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沒有再施展本領的機會了。凡是執法過分嚴厲的君王,他的刀鋒是不好硬碰的,而他的氣勢是不可以憑藉的。張良壓不住他對秦王憤怒的情感,以他個人的力量,在一次狙擊中求得一時的痛快,在那時他沒有被捕被殺,那間隙連一根頭髮也容納不下,也太危險了!富貴人家的子弟,是不肯死在盜賊手裏的。爲什麼呢?因爲他們的生命寶貴,死在盜賊手裏太不值得。張良有超過世上一切人的才能,不去作伊尹、姜尚那樣深謀遠慮之事,反而只學荊軻、聶政行刺的下策,僥倖所以沒有死掉,這必定是橋上老人爲他深深感到惋惜的地方。所以那老人故意態度傲慢無理、言語粗惡的深深羞辱他,他如果能忍受得住,方纔可以憑藉這點而成就大功業,所以到最後,老人說:“這個年幼的人可以教育了。” 楚莊王攻打鄭國,鄭襄公脫去上衣裸露身體、牽了羊來迎接。莊王說:“國君能夠對人謙讓,委屈自己,一定能得到自己老百姓的信任和效力。”就此放棄對鄭國的進攻。越王勾踐在會稽陷於困境,他到吳國去做奴僕,好幾年都不懈怠。再說,有向人報仇的心願,卻不能做人下人的,這是普通人的剛強而已。那老人,認爲張良才智有餘,而擔心他的度量不夠,因此深深挫折他年輕人剛強銳利的脾氣,使他能忍得住小怨憤去成就遠大的謀略。爲什麼這樣說呢?老人和張良並沒有平生的老交情,突然在郊野之間相遇,卻拿奴僕的低賤之事來讓張良做,張良很自然而不覺得怪異,這本是秦始皇所不能驚懼他和項羽所不能激怒他的原因。 看那漢高祖之所以成功,項羽之所以失敗,原因就在於一個能忍耐、一個不能忍耐罷了。項羽不能忍耐,因此戰爭中是百戰百勝,但是隨隨便便使用他的刀鋒(不懂得珍惜和保存自己的實力)。漢高祖能忍耐,保持自己完整的鋒銳的戰鬥力,等到對方疲敝。這是張良教他的。當淮陰侯韓信攻破齊國要自立爲王,高祖爲此發怒了,語氣臉色都顯露出來,從此可看出,他還有剛強不能忍耐的氣度,不是張良,誰能成全他?司馬遷本來猜想張良的形貌一定是魁梧奇偉的,誰料到他的長相竟然像婦人女子,與他的志氣和度量不相稱。啊!外柔內剛,這就是張良之所以成爲張良吧!

注釋

節:節操。 匹夫:普通人。 見辱:受到侮辱。 卒然:突然。卒,通“猝”。 所挾持者甚大:謂胸懷廣闊,志意高遠。挾持,指抱負。 子房:張良,字子房。因佐劉邦建立漢朝有功,封留侯。 受書:接受兵書。書,指《太公兵法》。 圯上:橋上。 老人:指黃石公。《史記·留侯世家》:“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爲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爲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後老父約見張良於橋上,張良兩次遲到,受到老父的責備。第三次張良“夜未半”即往,老父喜,送他一部書,說:“讀此則爲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語畢,老父即離去。次日張良“視其書”,才知道是《太公兵法》。 隱君子:隱居的高士。 觀其:瞧他。其,指黃石公。 微:略微,隱約。 見:同“現”。 以爲鬼物:因黃石公的事蹟較爲離奇,語或涉荒誕,故有人認爲他是鬼神之類,王充《論衡·自然》:“或曰······張良遊泗水之上,遇黃石公,授公書。蓋天佐漢誅秦,故命令神石爲鬼書授人。” 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謂秦王殘殺成性,以刀鋸殺人,以鼎鑊烹人。 夷滅:滅族。 賁、育:孟賁、夏育,古代著名勇士。 無所復施:無法施展本領。 其勢未可乘:謂形勢有利於秦,還沒有可乘之機。 而逞於一擊之間:《史記·留侯世家》載“秦滅韓”,張良“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爲韓報仇……得力士,爲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爲張良故也。”其間不能容發:當中差不了一根毛髮。比喻情勢危急。 千金之子:富貴人家的子弟。 不死於盜賊:不會死在和賊的拼搏上。 不足以死:不值得因之而死。 伊尹太公之謀:謂安邦定國之謀。伊尹輔佐湯建立商朝。呂尚(即太公望)是周武王的開國大臣。 荊柯聶政之計:謂行刺之下策。荊柯刺秦王與燕政刺殺韓相俠累兩事,俱見《史記·刺客列傳》。 鮮腆:無禮,厚頗。 孺子可教也:謂張良可以教誨。 “楚莊王伐鄭”六句:楚莊王攻克鄭國後,鄭伯肉祖牽羊以迎,表示屈服。楚莊王認爲他能取信於民,便釋放了他,並退兵,與鄭議和。事見《左傳》宜公十二年。肉祖,袒衣陣體。 “勾踐之困於會稽”三句:《左傳》哀公元年:“吳王夫差敗越於夫椒,報槜李(越軍曾擊敗吳軍於此)也。遂入越。越王(勾踐)以甲循五千,保於會稽(山),使大夫種因昊大宰縈以行成。……越及吳平。《國語·越語下》載勾踐“令大夫種守於國,與范蠡入宦於吳:三年而吳人遣之。”歸臣妾於吳,謂投降吳國爲其臣妾。 報人:向人報仇。 非有生平之素:猶言素昧平生(向來不熟悉)。 僕妾之役:指“取履”事。 油然:盛興貌。此謂悅敬之心油然而生。 輕用其鋒:輕率地消耗自己的兵力。 弊:疲睏,衰敗。 “當淮陰破齊”三句:《史記·淮陰侯列傳》:漢四年,韓信破齊,向劉邦請封“假王”,“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榮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日:‘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張良趕緊提醒他不能得罪韓信。劉邦醒悟,便封韓信爲齊王以籠絡他。韓信後降封爲淮陰侯,故稱爲淮陰。 非子房其誰全之:不是張良,誰又能來保全他呢? “太史公疑子房以爲魁梧奇偉”二句:《史記·留侯世家》:“太史公日:‘餘以爲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不稱,不相稱。

這篇文章根據《史記·留侯世家》所記張良圯下受書及輔佐劉邦統一天下的事例,論證了“忍小忿而就大謀”、“養其全鋒而待其敝”的策略的重要性。文筆縱橫捭闔,極盡曲折變化之妙,行文雄辯而富有氣勢。

賞析

《留侯論》並不全面評論張良的生平和功業,而只論述他之所以取得成功的主觀方面的根本原因——“能忍”的過人之節。這個問題過去未有人道及,是作者的創見。 開頭一段是立論,提出能忍、不能忍這個命題。“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是泛言,舉凡忠勇、堅毅等等超乎常人的節操,全都包括在內。以下則扣住《留侯論》本題,加以申說,將“過人之節”具體到“忍”字。說“忍”,又是從“‘勇”字來說,提出匹夫之勇不算勇,只有“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也就是說,能忍,纔是大勇;而其所以能忍,又是因爲抱負甚大,志向甚遠的緣故。表面看來,勇和忍似乎是對立的,作者卻指出了它們的統一性,充滿辯證法,非常精警深刻。這是作者的基本論點,也是全篇的主意。雖然這裏並未指名,實際是對張良而言。以下全是對張良的具體論證。 文中舉了張良狙擊秦王、進履受書、勸說劉邦封韓信爲齊王三件事。這三件事表面看來似無關連,但作者卻敏銳地看到了它們之間的聯繫,由此提出了他的獨創見解。 第二段先從前兩件事說。人們孤立地看圯上老人贈書事,因而把一些神怪傳聞當作真實。作者把這件事同張良狙擊秦王聯繫起來,把他爲韓報仇不能忍小忿,逞匹夫之勇,與成大事所需要的大忍耐聯繫起來,指出這是秦時的隱士對張良忍耐心的考驗觀察,其用意並不在書的授受。指出老人的行動所暗示的,都是聖賢間互相警示勸戒的道理。這幾層意思緊密鉤連,互爲論證,結構非常嚴密。拂去老人贈書的神奇色彩,關係到基本立論,因爲如果這真是神怪的行爲而非人事,就無法按常理論之。老人贈書的用意,則是從張良和老人的行動本身這兩個方面來論證。從張良講,他狙擊秦王的行動,是“不忍忿忿之心”的表現,這種荊軻、聶政式的刺殺行爲,在當秦勢方盛時無異於白白送死。老人因爲痛惜其才,才“出而試之”,故意用傲慢無禮的舉動“無故加之”,極力摧折侮辱他,以磨鍊他的性格,“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其“能有所忍”。從老人說,他對張良的一系列折辱舉動,顯然不是出於無心。當老人故意走到張良跟前墮履又命他取履時,張良“欲毆之”,仍有不能忍之心;因念其年老而下橋取履是“強忍”着,老人豈有不知,故又提出更帶侮辱性的要求:替我穿履!張良想,既已爲老人取履了,就再替他穿上吧。這“能忍”的程度又進了一步,但老人還要再看看。他以足受履,笑而去,行了裏許路,見張良只是目送着他,並無異常的表現,這纔再走回來,對張良說:“孺子可教矣!”這就自己道出了有意試察的用心。太史公的筆墨也很傳神:寫張良“欲毆之”,“強忍”,“業爲取履,因履之”,“殊大驚,因目之”,一連串帶動作的心理描寫把個“忍”字的深化過程刻畫得絲絲人扣。隨後因“平明”、“雞鳴”赴約仍然遲到而一再受到怒責,終於以“夜未半”即往,得到老人的首肯,完成了“忍”’的磨練。這給作者取爲立論主題提供了材料。如果老人的用意是在贈書,只須將書授與即可;之所以“深折之”,正說明“意不在書”。“且其意不在書”,而在使張良能忍,二者實爲一個意思。 爲了加強說服力,第三段又引史爲證,再次申說上段之意。文中先引鄭伯能忍而不戰退敵,勾踐能忍而終滅吳國,以見忍的極端重要性,說明圯上老人何以要“出而試之”。又概述老人“深折”張良的情景,證明他的舉動確實是對張良的考察試驗。前者是從動機講,後者是從事實講,行動的目的則是“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化用《論語·衛靈公》“小不忍則亂大謀”語意,即上文所謂“聖賢相與警戒之義”),後來的結果則是使張良達到了“秦皇帝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的境界。 以上都是就張良早年的兩件事而言,第四段又舉他後來在劉邦項籍鬥爭中的一個例證以實之。沒有這個例證,張良在坦上的表現,可以視爲偶然;有了這個例證,上面的論證纔開花結果,落到實處。這段的精妙之處在於,作者不是孤立地講張良,而是聯繫到劉、項兩家的鬥爭來舉例。文中把劉邦之所以勝和項籍之所以敗,歸結爲能忍和不能忍,而以韓信求假封爲齊王的事例,把劉邦之能忍歸結爲系由張良成全,不僅說明了能忍對於張良、對於劉、項的事業的重大意義,還說明了紀上老人的啓導所起的巨大作用,大大增強了通篇議論的說服力。末尾以揣度作結,謂子房的狀貌也表現出能忍的特徵,思致新穎,風調翩翩,餘味不盡。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註釋

  • 匹夫:普通百姓。
  • 卒(cù)然:突然。卒,同「猝」。
  • 挾持:指抱負。
  • 圯(yí)上:橋上。圯,橋。
  • 隱君子:隱居的高士。
  • 微見(xiàn):略微顯露。見,同「現」。
  • 刀鋸鼎鑊(huò):古代嚴酷的刑罰。刀鋸,指割殺;鼎鑊,指烹煮。
  • 賁(bēn)、育:戰國時的勇士孟賁和夏育。
  • 鮮腆(xiǎn tiǎn):沒有禮貌,厚顏。
  • 肉袒:脫去上衣,露出身體。
  • :迎接。
  • 下人:謙遜地對待別人。
  • 報人:報復別人。
  • :交情。

翻譯

古時候被稱作豪傑的人,一定具有超過常人的氣節。人們在感情上有不能忍受的事情時,普通人一旦受到侮辱,就會拔劍而起,挺身而出格鬥,這不能算是勇敢。天下真正具有大勇的人,禍患突然降臨也不驚慌,無緣無故地被人加以侮辱也不動怒。這是因爲他們胸懷的抱負十分遠大,志向非常高遠。

張良在橋上從老人那裏接受兵書,這件事太怪誕了;然而怎麼能知道不是在秦朝時期,有隱居的高士出來考驗他呢?看老人用來微微顯露自己用意的方式,都是聖賢相互提醒告誡的道理;而世人沒有仔細觀察瞭解,認爲老人是鬼怪,這實在是大錯特錯了。而且老人的用意並不在於那本書。在韓國滅亡、秦國正強大的時候,秦國用刀鋸、鼎鑊等嚴酷的刑罰來對待天下的士人。那些平常沒有罪過卻被滅族的人,多得數也數不清。即使有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無法施展他們的本領。執法過於嚴厲急切的人,他的鋒芒不可觸犯,而其勢頭也還沒有可乘之機。張良沒能剋制住憤怒的情緒,憑藉個人力量,想在一次襲擊中逞強;在這個時候,張良能不死,兩者之間那間隙連一根頭髮也容不下,差不多也夠危險的了。富貴人家的子弟,不會死在盜賊手裏,爲什麼呢?因爲他們自身寶貴,盜賊不值得自己爲他去死。張良擁有世上少見的才能,不去施展伊尹、太公那樣安邦定國的謀略,卻單單採用荊軻、聶政那樣行刺的下策,想僥倖能不死,這是橋上老人深深感到惋惜的。因此,老人故意用傲慢無禮、非常厚顏的態度狠狠挫辱他。如果他能忍受住這樣的屈辱,然後纔可以成就大業,所以老人說:「這年輕人是可以教誨的。」

楚莊王攻打鄭國,鄭襄公袒露上身、牽了羊去迎接。楚莊王說:「鄭國國君能以謙遜的態度對待人,一定能使百姓信任併爲他效力啊。」於是放棄了對鄭國的進攻。越王勾踐在會稽山被困,而歸降吳國,做了吳王的奴僕,三年都不懈怠。況且,有報復人的志向,卻不能以謙遜的態度對待人,這是普通人的剛強而已。那橋上的老人,認爲張良纔能有餘,卻擔心他度量不夠,所以狠狠地挫敗他少年人的剛銳之氣,使他能忍受小的憤怒而去成就遠大的謀略。爲什麼這樣說呢?因爲老人和張良沒有一直以來的交情,突然在郊野之間相遇,卻命他去做奴僕一般的事,張良卻能安然接受而不覺得奇怪,像這樣的人,必然是秦始皇不能使他驚慌,項羽也不能使他發怒的人。

看漢高祖能取得勝利,而項羽最終失敗的原因,就在於一個能忍耐、一個不能忍耐罷了。項羽正因爲不能忍耐,因此雖然百戰百勝卻輕易地消耗了自己的鋒芒;漢高祖能夠忍耐,保持完整的戰鬥力量,等到對方疲憊衰敗,這是張良教他的啊。當淮陰侯韓信攻破齊國要自立爲王時,漢高祖勃然大怒,情緒表現在言語和臉色上。由此看來,漢高祖那時還是有剛強不能忍耐的情緒,如果不是張良,誰能保全他的大業呢?太史公司馬遷曾猜測張良是個身材魁梧、容貌奇偉的人,然而他的長相竟像婦人女子,與他的志向和度量不相稱。啊!這大概就是張良之所以成爲張良的原因吧!

賞析

《留侯論》是蘇軾的一篇史論散文。文章開篇點明主題,提出真正的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能做到「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接着以張良圯上受書的故事爲切入點,大膽推測老人的用意並非在書,而是爲了磨練張良,使其去除匹夫之勇,學會隱忍等待時機。文中還通過楚莊王、勾踐等事例進一步闡述「忍」的重要意義,對比劉邦與項羽在「忍」與「不忍」方面的表現及結果,有力地論證了「忍」對成就大業的關鍵作用。最後以太史公對張良容貌與志向不相稱的疑惑作結,增添了文章的韻味。全文邏輯嚴密,論證充分,縱橫捭闔,氣勢恢宏。作者借張良的事蹟,以古論今,表達了自己對於爲人處世、成就功業的深刻見解。同時,蘇軾文風汪洋恣肆、雄辯滔滔,用詞精確,讓讀者領略到其卓越的文學才華和深邃的思想魅力。

蘇軾

蘇軾

北宋文學家、書畫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字子瞻,一字和仲,號東坡居士。蘇老泉長子,蘇潁濱兄。與父、弟合稱「三蘇」,故又稱「大蘇」。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進士。嘉祐六年(1061年),再中制科,授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事。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召除判登聞鼓院,尋試館職,除直史館。治平三年,父卒,護喪歸蜀。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服除,除判官告院兼判尚書祠部,權開封府推官。熙寧四年(1070年),上書論王介甫新法之不便,出為杭州通判。徙知密、徐二州。元豐二年(1079年),移知湖州,因詩托諷,逮赴台獄,史稱「烏台詩案」。獄罷,貶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元豐四年(1081年),移汝州團練副使。元豐八年(1085年)春,得請常州居住,十月起知登州。尋召除起居捨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遷中書舍人,改翰林學士兼侍讀。元祐四年(1089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會大旱,飢疾並作,東坡請免上供米,又減價糶常平米,存活甚眾。杭近海,民患地泉咸苦,東坡倡浚河通漕,又沿西湖東西三十里修長堤,民德之。元祐六年(1091年),除翰林學士承旨,尋因讒出知潁州,徙揚州。後以端明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出知定州。紹聖元年(1094年),貶惠州。紹聖四年(1097年),再貶儋州。累貶瓊州別駕,居昌化。宋徽宗即位,元符三年(1100年)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卒於常州,年六十四(按:東坡生於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時已入1037年)。宋孝宗時謚文忠。東坡於文學藝術堪稱全才。其文汪洋恣肆,清新暢達,與歐陽文忠並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為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山谷並稱「蘇黃」;作詞開豪放一派,變詞體綺靡之風,下啓南宋,與辛稼軒並稱「蘇辛」;工書,擅行、楷,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山谷、米元章、蔡君謨並稱宋四家;畫學文與可,喜作枯木怪石,論畫主張神似。有《東坡集》四十卷、《東坡後集》二十卷、《和陶詩》四卷、《東坡七集》、《東坡志林》、《東坡樂府》、《仇池筆記》《論語說》等。《全宋詩》東坡詩,卷一至卷四六,以清道光刊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為底本,卷四七、卷四八,以清乾隆刊馮踵息《蘇文忠詩合注》為底本。校以宋刊半葉十行本《東坡集》《東坡後集》(殘,簡稱集甲)、宋刊半葉十二行本《東坡集》《東坡後集》(殘,簡稱集乙,集甲、集乙合稱集本)、宋眉山刊《蘇文忠公文集》(殘,簡稱集丙)、宋黃州刊《東坡先生後集》(殘,簡稱集丁),宋刊《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簡稱集戊)、宋刊《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殘,簡稱集注)、宋嘉泰刊施德初、顧景繁《注東坡先生詩》(殘,簡稱施甲)、宋景定補刊施、顧《注東坡先生詩》(殘,簡稱施乙,施甲、施乙合稱施本)、宋黃善夫家塾刊《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簡稱類甲)、宋泉州刊《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殘,簡稱類乙)、元務本書堂刊《增刊校正王狀元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簡稱類丙,類甲、類乙、類丙,合稱類本)、明成化刊《東坡七集》(簡稱七集)、明萬曆刊《重編東坡先生外集》(簡稱外集)、清查初白《補注東坡編年詩》(簡稱查注)、清馮踵息《蘇文忠詩合注》(簡稱合注)。參校資料一為金石碑帖和著錄金石詩文的專著的有關部分;一為清人、近人的蘇詩校勘批語,其中有何義門焯所校清康熙刊《施注蘇詩》(簡稱何校),盧檠齋、紀曉嵐所校清乾隆刊查注(分別簡稱盧校、紀校),章茗簃所校繆藝術風覆明成化《東坡七集》(簡稱章校)。卷四八所收詩篇除《重編東坡先生外集》外,還分別採自《春渚紀聞》、《侯鯖錄》等書,亦據所採各書及有關資料進行校勘。新輯集外詩,編為第四九卷。生平見《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蘇軾傳》。 ► 3426篇诗文